允德跪在地上不敢回话,皆言当今仁慈,时时修禅悟道,可是伴君如伴虎的滋味只有身边人晓得,昔年潜邸之时,尚有文德皇后在旁规劝一二,可惜圣上生母太穆皇后与发妻文德皇后皆早逝,如今身边无人敢多言,称孤道寡,不外如是。
圣上垂眸看了允德一眼,心中恼怒,却也知不是他的过错,末了终道,“起来吧,将崔三娘带来,朕倒要看看崔氏意欲做何。”
“诺。”
崔瑾瑜在淑景殿倒是过的开心自在,在殿内打起了络子递与秋月,秋月看瑾瑜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也松了口气,看见那络子的样子有些愣神,想起了崔望舒,昔年崔家望舒名满洛阳,如今的文德皇后鲜有人记。
看着窗外盛开的牡丹,她微微有些失望,这个时辰若是允德还不来,想必是郎君无暇见自己了,正要净手卸妆的时候,殿外却是来了人,还不等秋月前去相迎,允德已是进屋侯着,隔着几步向瑾瑜打了个千,脸上还挂着一贯客气的笑,“娘子,大家说请您前往太极殿。”
……
进殿之时,远远看到天子端坐于名堂之上,身上穿了件浅色燕居之服,不知在批复着什么样的奏折,神色倒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到了近前,她行稽首大礼,口中贺道:“崔氏瑾瑜,拜见圣上,恭祝圣上得偿所愿,愿世清平。”
圣上微愣,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呼吸间略有急促,似是想起了些什么。高允德见状,带着一众内侍悄悄退出了殿内,远远侯着,徒留二人一坐一跪。
见圣上良久不叫起,殿内又无旁人,崔瑾瑜俏生生抬起了脸庞,嗔道:“郎君好狠的心,生生让妾跪了好久。”美人殿下垂泪,眸中的泪珠要落不落,惹人怜爱,端坐于上方的天子略略平稳了呼吸,疾步走下台来。俯身与她四目相对,“音音?”
看着圣上满目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崔瑾瑜破涕而笑,眸光流转间似是照亮了这昏暗的宫殿,她将手搭在郎君的手臂上,微微歪了歪头,含笑道:“昔年郎君说不论我是何种模样,都会爱我敬我,如今我不过是换了一副皮囊,郎君就认不得我了,可见都是骗人的鬼话!”
话音未落,便被天子揽入怀中,“音音,我莫不是在做梦…梦境中也是好的,让我多看你几眼,你刚嫁我时,说喜欢牡丹盛景,今日太极宫中唯有牡丹国色,可你再不肯来看看。”
崔瑾瑜听闻此话潸然泪下,对自己来说,就像是睡了一觉,再醒来时除却有几分不真实的梦幻感,对于光阴的流逝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觉得从前与如今相比变化颇大而已。可是对于郎君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度过了六年光阴,当年与他成婚亦不过才八载。
天子看着怀中的姑娘哭的不能自已,心中酸涩,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将她抱起来放置在殿后的小榻上,拿帕子仔细的为她擦拭着泪痕,“朕都没有哭,音音哭什么?难道见到郎君不高兴吗?”
崔瑾瑜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皱了皱鼻子,小声道:“允德他们还在殿外呢,你就这么把我抱了起来,现下他们更要疑心崔氏迫不及待想要再献出一个女儿进宫了。”他抬手为崔瑾瑜理了理鬓发,有些好笑的说道:“崔娘子不必担心,没有朕的吩咐,他们哪有胆子把太极殿的事说出去。”
她抬眸望向了阔别多年的郎君,有些伤感,“郎君,你怎么变这么老啦?都有白头发了!你这样可让我怎么和你做夫妻,魏公定要说你老牛吃嫩草了。”不过是一句顽笑话,圣上罕见的噤了声不再说话,瑾瑜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捏着他的袖子摇了摇,“郎君怎么了?”
圣上将她的手捉住放在自己的手心上,斟酌着语句说道:“音音,虽朕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何事,但你能回来,对朕而言已经是足够了,从前,朕不过年长你两岁,如今却是年长你十岁有余,不知,还能不能当得起你一句郎君。”
崔瑾瑜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缓缓抚摸着他的脸颊,有些无奈的笑了,“郎君,妾以前怎不知你如此在意年龄,你如今即将而立,难道妾就当真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我被废太子挟持在宫门前,选择了自裁,只是我再睁开眼睛时,却在家中,初时我以为自己被救治过来,后来才觉出不对劲,不仅朝中早已改天换日,就连我也换了一个身份,真不知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