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面色严峻。
对于秦国究竟是要用儒家之理还是法家之术治理天下,其实早就在扶苏初次提出秦法治理万里之疆时,嬴政已经开始考虑这类问题了。
这个问题,嬴政始终没有想好。
但是,这将儒家和法家加以结合的方案,绝对不适用于秦国。
说着,嬴政忽的横眉。
“难不成,时至今日,汝还是心心念念儒家分封之制?”
扶苏倒也不想再回避这个问题。
因为天下这个辽阔的疆域,再加上交通工具的限制,各种各样的因素限制,中央的权力下达不到地方,此时地方不仅容易发生暴乱,而且也极其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中央集权确实有不可言喻的妙处,将全国上下的资源加以收束,方便集体行动。
但是中央集权的可行性,是在地方权力完全受制于中央权力之下才有效的。
否则,这样的中央集权就是一套空架子。
秦国为何灭亡的那么快。
就是因为地域名义是归于皇帝一人的,但是他根本没有强有力的方式去控制每一寸土地。
交通和讯息的传播,这两样,一样是帝国的极壁,一样关乎到权力的下达。
“天下万里之地,君父一人可以治乎?”
嬴政闻言,微微一怔。
“朕为天子,自然当一人治之。”
扶苏又问。
“天下有三十六郡,数百县,四千万百姓,而君父一人如何统之?”
嬴政挑眉。
“难道汝以为,朕一人不能治天下。”
“臣听闻,君父每日批答奏章达到一百二十斤。天下诸事,皆决于父。然天下之大,百姓之众,又是统一之初。故臣以为,天下之事,若全部录在奏章之上,岂会只有一百二十斤?”
扶苏朗声,对着嬴政一本正经的发问。
而嬴政闻言,身体保持着僵直,而面部却开始微微抽搐起来。嬴政皱眉。
扶苏自己也知道,其实他这话说的,非常没有水平。全然一副不仅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的人。
嬴政僵着脸,内心更是遭受暴击。
“身为一国之储君,又为治粟内史,竟然这般出言?朕身为一国之君,焉能天下之事事无巨细的全部了于胸。朕之下,有郡守,郡守之下又有县丞。层层递进,这样的道理,九岁小儿胡亥尚且知晓,而汝不日将要及冠,却对朝政大事表现的如此无知。”
面对嬴政再次连续一番诘问。
扶苏只道。
“君父,臣非此意。臣以为,君父昼夜不分,夜以继日批阅奏章,天下诸事,皆呈于陛下面前。但此举,其实是因小失大。”
嬴政听了,自然不解。
嬴政眯起自己的那双狭长的眼,露出两道细缝。
“因小失大?仔细说说,朕倒是想知道,汝又有什么高论。”
嬴政话中,含着不少敲打警示的意味。
今日扶苏和嬴政议论的,表面上看是儒家和法家的分歧,其实是还在论儒法两家的思想本质。
法家其实是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
而儒家背后,自然是以宗法制为基础的分封制。
扶苏垂首。
“臣唐突了,臣并未有什么高见。臣只是为秦国的江山社稷考虑。臣以为,君父若是将精力放在帮助诸郡守处理政务上,反而对诸郡守的不加以把控,长此以往,试问,秦之郡县制,与周之分封制,有何迥异之处。”
“秦之郡守,周之诸侯,皆可因地理之便,自立为王。倒是君父为之奈何?”
嬴政听了,自然懵了。
秦之郡县制,和周之分封制,因为交通没有改变,那么郡县制,将有可能变成分封制。
这个道理,扶苏以前和嬴政论述过。
嬴政自然没有忘记过这套理论。
扶苏看着嬴政木然的表情,心里那叫一个爽。
这就是扶苏自以为,他胜过所有人的地方。
他是从两千年后来的,脑子里装的不仅仅是两千年的历史,还有无数的政治精华。
而嬴政,李斯这些人,面对一个空前版图的帝国。
他们是兴奋的,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是迷茫无知的。
甚至于,他们贸然的将秦国的郡县制,套在了天下。
李斯将周朝制度搬了过来,看着在史书上大有作为,其实换做旁人,也可以为之。
而嬴政,他自己也弄迷信思想那一套。
说什么,秦属水德,而周为火德。
秦始皇根据五行阴阳之术,宣扬此理,告诉天下人,秦是承接了周的使命。
这个五行阴阳说到底有没有用,其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嬴政端坐在王座上,此刻,他很自然的对派出去的那些将领和郡守腾起担忧和忌惮。
照扶苏的意思,朕确实是因小失大。
天下万事,皆由郡守呈于朕眼前,朕一人决之。
但,朕只是将这些郡守,当做臣子,并未对他们多加注意。
嬴政眉头皱的几乎要断裂。
但是很快,嬴政他又自行松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