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状。
“怕是——前面太太的阴魂还在捣鬼作祟吧!”
“可不是…….太太死掉都整十个年头啦——呸呸!我是说前面太太。一晃小姐长成了大姑娘,难道要替死鬼娘向老爷来讨孽债啦?”
“债,债,里里外外全都是一笔糊涂账!”
黄包车绕着深潭转了一圈,遂于市中心山脚下停住。宋灵漪付清车费,沿山势缓缓攀去。人说此地游湖多在春夏,游山多选秋冬。此言不差。她一路得赏清幽山光,心中的闷气渐渐消了一半。
有夹着书的男学生路过,看见她,都远远指点着交头接耳道:“看哪,瞧见了吗?这就是新闻系的‘铁骨红梅’。”“洒然而有清致,那派头是够傲的!”冷风把话音吹到宋灵漪耳里,但她似乎把这些话都当做空气,作不予理睬状。
原来,此地有个道观,系明代修建的故园,后渐颓圮了,名唤梅花观。观内栽有一本铁骨古梅,折枝处内外皆赤,士绅皆称罕物。故有一中文系高年级男生引清代吕留良《宋诗钞》句形容他一见惊艳的新生宋灵漪“艳出于冷,故不腻;淡生于炼,故不枯”,送她这十四字评语后,意犹未尽,又云:“宋女秀致天生,傲气磊然,诚堪比铁骨红梅哉。”这个外号就不胫而走了。
可新生中的男孩子,都不觉得伤心,反个个额手相庆。因高年级男生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这个秋波流转的少女身上了,他们就集体逃掉了教会大学盛行的“拖尸”(TOSS)之厄。所谓拖尸,是当时从美国教会大学传来的一种坏风气,新入学的男生,必须集体接受高年级男生的一番“体能测查”,其实呢,是一种折辱,有被抓住四肢扔进游泳池的,有被逼匍匐在地爬行的。其用意,就是要杀杀新生的威风,使其“为我所用”,也以此警告新生:不要冒冒失失地去追我看中的“甜心”!
女生宿舍是不许男生进入的,但可以经由女工传呼,在摆着钢琴的漂亮会客厅里见面。不过负责传呼的女工,很快就要求长薪水。原来各系所的各色人物如戏剧协会、诗社、网球俱乐部的少爷公子都先后以招徕会员为名,到精美的会客室翘首以待宋小姐一眄来了——结果,都是很没面子。据说,这宋小姐全不以常理待人,就是不给人面子。
几天后,女生楼锦上添花,又传出消息:宋小姐发议论说,她恼恨普天下一切以貌取人的男子和靠男人为生的女人!这岂非得罪了当时几乎所有的人吗?渐渐地,大家也就把这个宋小姐当成了怪人。若非她实在美丽,是男人的梦中爱宠,反倒令女人在嫉妒之余不敢轻看,恐怕就会如她唯一的好友,丑女赵余心般,在残酷的时评讥嘲下,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宋灵漪走得有些累了,就在半山腰一座俊俏玲珑的松亭静坐当风,举目凝望阴云欲雪的天空。怎么,又要落雪了?她很不喜此种天色。每逢这种天,她内心就隐隐作痛。
老家故宅大屋,七八年都没回去过了……园圃定是荒了,这时代早废了多少旧物。她并不心疼,反有打出象牙塔的豪情。
那是一个古旧的老屋。两株百年老榆树矗立在院子中间。书斋、轩厅,幽静的庭院,门前有竹枝搭起的篱落。冬来炉火雄燃,门扉紧掩,垂着深灰色软缎厚帘。早早点起了鸡舌香,八岁的她静坐窗下,默读父亲回京前指定她背诵的古文。她放下《左传》,透过微微翘起的窗帘边角,向外默望。
院里静悄悄的,人迹罕至,鸟雀不留。地上积着层雪。是晚明遗老笔下的隐士画,绝望、无尘,偌大的荒郊野屋,只余她,和一个病弱女人……
宋灵漪的同学赵余心说过:若有来世,自己定要好好地活一回——好像她的今世已经终了。赵余心真像宋灵漪的母亲,总是把话题扯到来世。是以灵漪一见余心就产生了亲切感,总想保护她不受风言风语的欺凌,抚慰她千疮百孔的心灵。这种同情是如此深沉!我真为雷娅(赵余心的洋名)担心,她想,假如说贾母是《红楼梦》中荣宁二府的最高主宰,那么男人就是这个社会掌控一切的最高主宰!
丑女的悲哀啊。可谁也等不到来世……
“宋小姐,宋小姐!”一个穿西装,器宇轩昂的男子惊喜地冲上山坡,执着地呼唤着。他有着一股傲岸的劲头。
他如醉如痴地看着她辫梢上系着两个用极细的银丝编织的飞蝴蝶,搭在银狐大衣上面。这是冬天。要是夏天,一定会是两个用茉莉花攥的飞蝴蝶。
“赵先生,我已经和你说过好几次了。”宋灵漪慢慢地回过头来,像一朵鲜花缓缓地绽放开来,“家父严禁我加入任何剧社、合唱团之类的组织!”
随后她就走出了亭子。赵丰叹口气,往石凳上一坐。
“咱们这剧社,漂亮女演员是一个也找不着。”旁边跟着的人这时也气喘吁吁地冲上来了。他牛高马大,看上去也是个有用之才。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英雄救美,老套子,却实用。赵兄你看呢?”
“怎么救?谁当英雄,谁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