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观月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现实的威力。
商与官、钱与权之间,原来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
她原是一个简单的人,从来了这里,所思所想无非是赚足够的钱,像前世那样有一份事业,奉养张娘子还了元娘之愿,再有余力就帮一把那些需要她帮、值得她帮的女孩子。
她也是一个天真的人,那年凤霞被困祠堂,她竟以为只需要做到大宋第一的豪富,即可所向披靡,无人再能左右她。
到此刻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官商勾结、学而优则仕都是有原因的,就如前世电视里演的,权是钱的保护伞。
她在这处,纵有再大的本事做了再大的生意,一遇上官府顷刻即可消散——或许没那么快,毕竟她与袁澄还有七七八八的亲戚朋友,然而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今天一个姚舜华就能耽误她,纯粹做个商人显然是行不通的。
必须再添些倚仗,才能立得更稳。
她颓丧了几天,以至于钻了牛角尖,总疑心自己变成了一个曾经唾弃的人,一个汲汲营营之辈。
袁澄见她神情不似往日轻快,连着观察了几天,特意将元宵抱来陪着她玩,也不见她展颜。一天午后两人都未曾出门,他便拉着她,在家里小池边坐着晒太阳散心。
小池清浅,几尾锦鲤游来游去,在石头的阴影中时隐时现,风吹桂子摇落时,鱼儿争相露出头来啄食。
顾观月眼睛看着锦鲤,神思好似仍游弋天外。
袁澄欲开口询问,她突然先说到:“原来我已经在这池中,不是池外看鱼的人了。”
袁澄知道那日发生的事,却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对她影响格外大。此时便奇道:“怎的生出这种想头?”
她喃喃道:“我从前只觉得自己是个清流,单纯的生意人而已,回头想想,我这副行首、行首,一路稳稳当当,何尝不是因为我与斯县尊夫人、县尊大人交游之故。我因权受益,哪里还能唾弃姚舜华。”
袁澄不料那一件小事,竟让她连过往的努力都否定了,早知道她想的是这些,也早开解完了。
一掌轻轻拍在她头上:“我担心了好几天,原来你竟在这里‘为赋新词强说愁’起来。怎么,与县尊交游哪里不对?万事皆有因,你两次找他,一为行会政令,二为花行稳妥,你自己因此在其中有些受益,就能否定了你的初心了?可不是入了迷障!”
“呃……”被袁澄一敲,顾观月反有些醍醐灌顶之感,从她趴的石桌坐直了,还在问:“你不觉得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手段不要紧,要紧的是结果。你只需记得,你与权贵交游,为的是你的生意、你的园子,你的生意做好了,就能如愿给更多女子上工的机会,这才是你的目的。鱼咬饵是为裹腹,我月儿何曾只看到眼前一点利益?话说回来,就算你只为一时痛快,我又不是保不得你,难道叫你受委屈?”
顾观月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这突如其来的孤拐心思也淡了,鼓着嘴巴沉吟片刻,道:“也对。我现在就去想想,怎么让我的生意更有保障。胡思乱想了这许多日,该做的事还得做呀。”
说着她便要起身,还不忘赞一句袁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得郎君,实乃大福气也。”
袁澄牵住她衣角:“你自己一时钻了牛角尖,倒害我几天不得安寝,如今有了想法就一走了之,来去如风的,可怎么回报我?只夸一句可不行。”
顾观月哑然,袁澄什么都不缺,除了做个香囊、绣套衣服给他,好似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她从给他绣了一回香囊拐了他回家,再没做过这些事呢——“给你做套衣服吧。”
袁澄低语:“衣服要,我还要在书房……”
二十四五岁的男人,果然是血气方刚啊。顾观月一边叹息,一边连忙转身走了,再不走就要被拆吃入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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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新建了一处可供游玩、宴饮的园林,名为“花满蹊”,这是扬州城祥符五年一件热闹事儿。
只因这花满蹊非止建得大而精美,且建园初始就分了东、西两园,这园子的主人打头儿就让人四处宣扬,园子每日分开接待男客、女客,譬如东园单日接待女客,双日就接待男客,西园反之。唯元日、上巳、七夕、端阳等节日上,两园打通,可供男女共览。
单为了女客辟一地,脂粉楼、绸缎店、银楼常见,这园子还是头一回。
这园子一经开放,就引得女客们趋之若鹜,那些想约了姊妹们同游,又担心家里地方不足,或担心外头不安全的,全都想约来这里玩。
更别说,这园子除美不胜收之外,据传里面供娘子们消遣的玩意儿也多之又多,在这里玩乐、休息乃至买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呢。
一件逛园子的事儿,叫这园主玩出了花儿。
扬州百姓、士大夫的心里,赏花这样的乐事可不能错过,春有春日宴、万花节,入夏兰汤沐浴、喝菖蒲酒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