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针从身后破空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
田无伤抬手,灵泽被吸引而团聚成形翻飞,掀起道旁的半面树枝,全部直直地朝着贺兰因面门而去。
贺兰因抛出一支银杏纹匕首,银光一眨眼的功夫割断头顶的树枝,然后长了眼一般乖巧地回到他的袖口。
两人剑拔弩张。
“要打,记得去玄武堂下挑战书。”田无伤眼神淡淡,抬脚又要走。
“田无伤,你知道蛛丝天眼吗?”
贺兰因的话又让他停下步履。
红裳少年抱臂倚靠在身旁的树上,慢悠悠道:“「蛛丝天眼」,一双精于操控的手,可以凭纤细的蛛丝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我见到你取走了柴奉英嘴里的蛛丝。”
田无伤一动不动。
贺兰因盯着他的后脑勺:“蛛丝进不了幻阵。动手的人是高手,竟然能穿透学宫的壁障,还能避开在场所有人的眼睛。我猜,柴奉英一开始只是因为雪崩昏过去了,在出阵眼的一瞬间中了蛛丝,然后真死了。你猜是不是?”
田无伤转过身,秀丽的眼底满是阴翳:“带我见见她吧。”
“谁?”贺兰因玩着手里的银杏匕首,故意晾着他。
两人又僵持了许久。
田无伤轻呵:“要是被你或者东海世族的人当场看见,我早被当场扣下了。是那个姑娘告诉你的,是吧,那个姓江的姑娘?”
“大慈大悲的田小少爷啊,出身名门,芝兰玉树,分明是高贵的君子,却替别人把债推给一个毫无背景的可怜虫,田无伤,我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田无伤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身姿挺拔,话音掷地有声:“带路吧。”
*
在田无伤眼里,那是一个身形瘦长、眼瞳极吸引人的姑娘,不过很意外的,实在谈不上有任何的攻击性。
她盯着人的时候,有些散漫和倦丧,但是黑色瞳仁里仿佛已然映照出了每个人的心思。
江萤小口轻啜着碗里的汤,这间询问室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她相信贺兰因这个喜欢蹲墙角的小变态一定在偷听。
“这灵芝是我培育的,别的灵芝都是顶盖最为进补,但是它不同,茎部可以萃取出整个天稷城最好的伤药。”田无伤温文尔雅,眼神落在江萤背部、颈部白衣下掩不住的血痕。
他坐得好直,在这暗沉沉又血味浓重的询问室里,显得有些局促。江萤注意到他已经用那只白帕子擦了十次手。
江萤没有说话,继续像小猫一样慢慢地喝着汤。
田无伤不知为什么,有种言不由衷的无力感。
“这……此汤药要趁热快口喝,江姑娘不如加快服用。”
江萤从碗沿抬起眼睛:“田少爷,不好意思,我的喉咙里面全是血泡,痛得很。”
田无伤仿佛被那眼神刺到,垂眸。
江萤喝了很久,才只喝了一半,这期间两人一直无话。
“药凉了,效用已接近于无。”他忍不住道。
江萤听到这话,放下碗,用沾着血迹的衣袖擦了擦唇边,干燥起皮的唇贴着细瘦开裂的手指,所有的动作都极缓。
“没关系,我呀,活不到它起效的那个时辰也未可知。只是可惜,求了贺兰因很久,才有机会见到田少爷,还劳烦堂堂帅府的田少爷来亲自为我送上一碗药。前些年我舅母生子时痛得撕心裂肺一整天,流了满屋子的血,也没有资格喝到这样好的灵芝汤。”她话声喑哑,语调慢慢的,这个当口了,也没有一声质问。
田无伤自幼长于高门,礼仪严整,与外人的交游很少,玩伴甚至只有曾经的二皇子,就算后来到了学宫,也没有机会从任何一个贫寒少女口中听到这样的故事。
“而我呢,侥幸有资格喝上,比我舅母幸运好多。但是细数起来代价还是有几分重的,不仅要靠我姥爷赔了一只手救了县令的命、给我拿到了擢选资格,我姥姥卖了唯一一只金手镯给我凑考学的钱,还有我舅妈把自己看病的钱塞进了我的行囊里……更有啊,”江萤潮湿的眼眸注视着田无伤,“加上我自己的命。付出这么多,喝到田少爷的灵芝汤,好快活呀。”
田无伤上身僵直。
贺兰因抱臂躺在门口的树上,里头的声音透过封住的木窗外悬停的银蝶传到他耳朵里。
画册盖在面上,他松了松肩膀,不合时宜地叹了一声。
不愧是以情绪为符引的天生道修,这三言两语的功力,尤胜刀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