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月色清霜混着烛火映在青砖上,树木摇晃的影子好似水藻,檐下风移影动,长青柏的叶子在廊下灯笼的昏黄的光下,显得纤细而轻盈。
亭中烧着炭盆,四面淡紫色轻纱浮动,谢长薄坐在亭中,纤长的鸦羽被烛光映的像起伏的山峦,他喝了些屠苏酒,如玉的面容透出些许薄红,他垂眸盯着手中的金镶珠宝蝴蝶簪。
发簪上金丝缠成的蝴蝶栩栩如生,上面镶嵌着大颗的粉色珍珠做点缀,在晕黄的烛火下闪闪发光。
这金簪是在曹仁的库房里发现的,看到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很适合那丫头,于是顺手就将它拿了出来,开始是没有机会送,后来连他也忘记了,直到今日少女提出压岁钱,他觉得作为新年礼物也不错。
“王爷,萧三小姐求见。”
侍从提着灯站在亭外恭敬禀报。
谢长薄挑眉,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他将金簪收进袖兜,回道:“让她进来吧。”
提着丝绸绢灯的素衣少女徐徐走来,待靠近四角凉亭,她放下手中绢灯,低垂着眉眼,恭敬行礼:“小女拜见王爷。”
“起来吧,”谢长薄骨节分明的手支着下巴,唇边含笑,眼神却冷漠至极地盯着她,“萧小姐不会是来找本王报恩的吧?”
两人都清楚话里的意思。
那是谢长薄十岁时的事情,他在杀了那个老鳏夫后一路流浪,后来被萧家挑选家奴的管事看中,成了萧家的家奴。
家奴类似于家生子,如无意外,一生都会服务于主家。
谢长薄那时作为萧家的护院供职于外院,后来因为长相俊朗,被萧家庶子看中,要去做了贴身侍从,那个庶子以打骂下人取乐,侍从也不过是他出气的沙包,谢长薄自小混迹于市井,对于如何看人眼色再清楚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偶尔会有被罚不许用膳的经历。
有一日他被罚跪在院外,三天不许用膳。
恰逢萧家唯一的嫡女萧三小姐路过,萧凌萱看他可怜,吩咐下人给他一碗白粥,并且当场赦免了他的罚跪。
那个庶子碍于萧凌萱的面子,再未重罚过谢长薄,府中人尽皆夸萧三小姐心善。
后来谢长薄被那个庶子带去长安谋官职,庶子意外身亡,谢长薄也在皇帝围猎时被天家认回。
宫里为了名声,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二皇子一直生活在江南虞家,虞家乃是江南的世家大户,门生遍天下,同时也是皇后的娘家,萧家也聪明的不再提当年之事。只是眼下萧士诚又贼心不死,真当他不在意他们当年所做之事啊。
谢长薄唇边是嘲弄的神色。
他又不是傻子,萧凌萱当日肯照拂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真当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漠然。
再说,一饭之恩对于家奴来说,是天大的恩惠,但对于贵族王孙来说,却是天大的折辱,萧士诚真不愧是能做出宠妾灭妻之人,是越活越糊涂了。
“非也,”萧凌萱眉眼尽是柔顺,她神色不变,声音清朗,“王爷肯屈尊,已然是给足了家父面子,小女今日来并非只因家父要求。”
“哦?”谢长薄眼里透出些兴味,“那萧小姐是为什么,为了你的兄长吗?”
萧家兄妹乃是萧士诚的原配嫡妻所出,后来现在的萧夫人害死了原配,又将萧家嫡少爷害成了残废,萧士诚不但不追究,反倒违背律法扶她上位,手段属实厉害。
萧凌萱指尖掐进自己的手心,面色如常道:“萧家百年世家,犹如百年之虫,死而不僵,凌萱恳请王爷多留些时日,届时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苏小姐纯善,凌萱未有同胞之妹,见她如故,仿若亲妹。”
谢长薄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伸出另一只手,指节分明,轻敲桌面:“萧小姐的请求本王应允,萧府枝繁叶茂,萧小姐姐妹众多,何必舍近求远。”
这是不同意她接近苏小姐。
护得可真紧。
萧凌萱面上浮现淡淡笑意,她侧头朝外看去:“苏小姐怎么不进来?”
凉亭不远处站着个提灯的少女,她穿着粉色的夹袄,月白色的长裙,梳着两个乌黑的发髻,耳边的流苏坠顺着夜风飘扬,被昏黄的烛光一照,犹如踏月而来的清丽仙子。
姩姩没想到自己才来就被注意到了,她愣了一下,带着点歉疚问道:“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谢长薄不虞的眼神瞟向萧凌萱。
“自然没有,”萧凌萱浅笑着重新将绢灯提起,“凌萱就不打扰王爷与苏小姐了。”
她倾身朝谢长薄行李,款款朝亭外走去,经过姩姩时对她微福身,烛灯映在她淡雅柔美的面容上,犹如一幅静谧美好的仕女图。
姩姩眼眸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提灯离开,目光都没能移开。
“回神了,”谢长薄起身走到她身边,不满的掐住她的白嫩的小脸,桃花眼微眯,“她有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