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内,床上的人刚刚醒,一双雾蒙蒙的眼望向他,瞬间将门外的决心与斗志包裹上一层酸涩的水。
他没有害怕,他只是在想,神君死了,贺云州死了,她可怎么办。
可不过一瞬,他又重新坚定。自力更生,也总好过被一帮乌合之众踩在脚下。
“成溪好些了吗?”刚睡醒,她脸上尚且带着两团红霞。
“他年纪轻,伤好的很快。”贺云州快步走到床边,将她伸手够的那杯茶送到她唇边。
沾了水,唇瓣润了很多,将他的不舍勾出更多。
“玉京山的人对我们意见很大,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呆了。”他自然而然将空了的茶杯接回。
“没关系,回军营或者是京城都可以。”
“不是,”他接受不了那双稚洁的眼眸,每看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罪孽,欺骗,谋算,还有以前…
他现在又要骗她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嫌她麻烦,而是因为爱她。
“贺成溪要去通州城,我会让亲兵送你回世子府,”在那里等我。
他没敢加上最后一句,连他自己都不信,那一句轻飘飘的空话。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他会以终极生命的方式来阻止这场人间的浩劫,这已经是多种结局中最好的一个。
他还能许下什么样的承诺呢。
原本倚在他臂膀上的温软伸身躯果然一顿,沉默许久,久到足够猜疑和疑虑从丝丝缕缕蔓延出来,又生长成漫天的模样。
“你是说,”她的嗓音颤着,是满满的不敢相信,“我们分开。”
她是第一次陷入恋爱的姑娘,想着与她的世子一生一世不分开,甚至打算好了再见神君就与他分手,各自奔向自己的路。
她以为贺云州与神君不一样,足够温柔,足够清楚她心中所想。可如今一切都打破了,就好像剥开一层迷雾,发现自己沉迷的不过是一个幻象。
失望占据她的脑海,其中掺杂着一丝不一样的东西,是怀疑。
疑心一旦起,就不可能消散。她望着身侧的世子,这样的坐姿,习惯的服饰,甚至连头冠上那根簪子插入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与那人的身影重合。
她像是被恐惧笼罩的小兽,她又被骗了?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军营里那个带着强迫的吻,通州城喝药后的一串糖葫芦,不止一次打消她的疑虑。
那不是神君,那不是神君才对啊。
可现在,她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面前的到底是谁?
这个声名狼藉的世子在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改头换面成了仙风道骨的模样,捉妖,入冥界把她救回来,这一切都让她重新审视贺云州。
“你到底是谁?”
她缓缓跪在床上,膝行至他身侧,只是没有一丝柔情,审视中透着一丝恐惧。
“纨绔的世子,却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大义,贺云州,你是谁?”
这是来自身体内的疏离感,她害怕他的答案。
如果猜想的到了证实,她应该用怎样的姿态来面对神君,或者是如何接受贺云州的消失。
她的手指不自觉的扣到了他的袍子里,在胳膊上留下印记。
“我自然是,贺云州。”他淡声道,神情自若的仿佛在回答今日吃了什么饭菜一样。
“我是贺家长子,贺云州,是你的夫君。”他的声音更加肯定,一双淡色的眼眸直逼妍娘。
“你把我当谁?嗯?”
他的逼问让妍娘避开眼神,再次动摇自己的怀疑。
“我……我自然希望你是贺云州。”
“好。”
“那我就是贺云州。”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片冰封住然后炙烤在火上,每一滴水都掺杂着血泪滴到火上,滋滋作响。
他畅快的游离在这片火海里,曾经他嗤之以鼻的七情六欲,此刻成为他的珍宝,再舍不得与之分离。
他向来自傲,可今日却如坠冰窟。做神明,监督不力,致使六界大乱垂垂危矣。做夫君,他的妻子不爱他,爱上了一个凡间的世子。
妍娘的恐惧,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剑刺穿他的身体,他不敢以真面目示她。
刀拔出来了,神就得失血而亡,所以他宁愿选择插得更深些,最好看不出缝隙,合为一体。
“成溪是我弟弟,他要去通州城,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送死,我得看着他,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他坦然撒着谎。
贺云州转过身来,看着妍娘眼中的迟疑慢慢消失,像是一只竖起全身刺的小兽又恢复柔软,只消再一句的安慰,她就会彻底信了。
他倾身,捞过她软掉的身体,泠石一般的声音响起。
“没有什么天下苍生的大任,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这份感受太过奇妙,无论是神君亦或是贺云州,都与这句话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