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左右两人,打着圆场:“阿初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别看他总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肠可软了。”
“是,这我自是知晓的。”
“你姑且在这儿多休养些时日。当下身份敏感,暂不宜抛头露面。待我为你寻来掩饰身份的办法,到时,你便可安心于这京城落脚了。”
李衿荷欲问个究竟。可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夏明熙看出她眼里的疑窦,轻轻一笑带过,无意多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至日头斜了,打在庭中的桃树上,染了一截金黄。
待暖意渐收,天色微沉,夏明熙起身要走,忽而又在院中桃树下驻了足,回身看向沈屹初,若有所思道:“这桃树倒是长命。可惜了,当初若是真种了红梅,这时当是已芬芳满园了。”
未及沈屹初回话,却见李衿荷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兴冲冲朝树下跑来。她身上的小袄略略有些宽大,一晃一晃的,甚是娇俏可爱。
李衿荷仰头指着枝桠上一处将化未化的霜挂,满脸的兴奋不似作假。
“每每晨间,这树上的雾凇格外好看。那霜结在枝桠上,开了一树的霜花,透亮透亮的。你看,这儿尚有未及融化的冰挂。清晨时分,就是像这样坠了满树!”李衿荷兴致勃勃,亮色自眼底肆意荡开。
夏明熙只定定看着这小姑娘,眸里的笑意难得直透到了心底。
恰在此刻,檐下风铃声动。
分明是清清冷冷的暮冬,分明困在这灰白院墙之内,李衿荷眼里那两簇蓬勃的火苗,竟在这一成不变的寂寥冬日里,烧出了一抹春色。
“我所料不差。”夏明熙极轻地笑了一声。
“什么?”
“久不见如此明快敞亮的女子,你当真很是有趣。”夏明熙淡淡一笑,丝毫不掩饰眸中的欣赏之意,复又道,“走了……下回来见你,带你出这院子。”
“真的?小王爷一言既出……”李衿荷惊喜。
“驷马难追!放心吧。”夏明熙朗笑一声,接了她的话,转身便自行打马回府了。
……
待人走远,李衿荷默然回身,收拾起了石阶边的碗筷。一并收起的,还有她脸上的笑意。
“这食材是你托赵嬷嬷寻来的?”沈屹初问。
“不过是寻常食材,对京城的国公府,当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李衿荷语毕,瞥了眼沈屹初,见他面无波澜,复又开口道,“看来我猜的不错。”
端起碗筷,错身而过之时,又听得沈屹初嗓音响起,冷冷如刀:“不接着装了?”
李衿荷脚步一顿,朝他莞尔一笑,继而径自回了小厨房。她未理会男子眼里映着的清冷暮色,只自顾自收拾起了灶台。
“莫行多余之事。蚍蜉撼树,飞蛾扑火,皆是下场凄凉。”沈屹初道。
李衿荷不语,只有哗啦的水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在半空中旋荡。
“劝你,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可沈屹初并不打算就此作罢。话语里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决绝。
“啪——”李衿荷重重放下手边的碗筷,尖锐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来人。却见沈屹初眉眼一松,似是对她这反应毫不意外。
李衿荷迈步逼近,质问道:“敢问沈公子,什么是我不该有的心思?””
“逆流而行,不过是自找麻烦。”沈屹初的话语如冬夜的寒风,刺骨透心。
“你是在告诫我,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女子,一个永远压在毒山之下的小药奴?”李衿荷质问道。
沈屹初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你此番侥幸逃过一死,该当吸取教训,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要再因了妄念,毁了自己的前程。”
李衿荷冷笑一声:“前程?在这大昭盛世之下,我们这些毒山子女,有何真正的前程可言?所谓的身份,不过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之人设下的牢笼。我不甘心,亦为毒山子女不平!”
倏尔,她复又逼近了半步。四目相对,李衿荷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睫羽和熔金的瞳孔:“沈公子,在你眼里,难道卑贱之人就只配沉默吗?生于毒山的子女就该被世人指指点点,永生永世被奴役下去吗?”
“毒山子女亦是大昭的百姓,享了盛世安稳。你私自离山、滥用血脉之毒,皆是不忠不义之举。药奴的规训你一个都没有遵循。”
“是。我不服管教,不守规训,还不信轮回……可我从未害过人!”
蓦地,李衿荷抬手抚上身前之人的玄色缂丝暗墨兰纹氅衣,妆上了一脸的娇媚讨好。她双眸晶亮,似暖阳里的一潭温泉水,可潭底却尽是尖锐的嘲弄:“世人皆言,毒山子女罪孽深重,需要赎罪;毒山子女妄念满身,需要度化……如此煞费苦心的编排……高高在上的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