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克林的哨兵仍然安静地躺在四周围满医疗仪器的病床中央,那些闪烁着电子光芒的屏幕照亮了他线条完美毫无瑕疵的脸。
一束雪白的百合在金属床头柜上的透明玻璃棱柱花瓶里幽然绽放,淡漠的香气夹杂在冷硬的消毒水味之中,若有若无牵扯勾缠她的神经。
许愿静静地站在病床前,久久凝望他的脸。
奇怪,只是短短几天过去,她看他的方式却已经截然不同。
刚刚来到这世界的许愿对克林有惊艳,也有恐惧,还有一丝怨恨。
他的长相固然令人向往,像芬芳的花朵吸引蜜蜂一般自然,可是他的哨兵身份和莫名其妙的强烈吸引力还是构建成她恐惧的基础。
她恐惧他身上那种令她失控的可能,甚至因此怨恨他的昏迷不醒,将自己突然的穿越也怪罪到他头上。
许愿知道这一切跟他关系并不大,但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这样想。
但现在,她很难再这样简单地把自己的处境全部归结在一个这样命不久矣的人身上。
向导异于常人的能力仿佛擦去了她眼前淡淡的迷雾,朝她展示出这华美外表之下残酷的内里。
即使依靠医疗仪器和大量补液勉强维持着看似正常的外表,哨兵病床之上的躯壳仍然空无一物,他的内里正在腐烂消逝。
即使不用把头紧贴在他日渐瘦弱的胸膛上倾听那微弱的心跳,许愿也知道,他灵魂之上的空洞正在精神图景之中发出被风穿过的萧瑟哀鸣。
每当她闭上眼睛,伸出她无形的黑色精神触手,这栋贝壳型的庞大建筑中所有的存在,哪怕是一颗被过量水分腌制到无法喘气的星际仙人掌,也在闪烁着光辉,依靠仅有的思维,在拐角处沉默而漫长地进行它的思考。
它会依据阳光和雨露,以及空气的湿度决定今天应该朝向那一面,然后一点一点地调整叶片和针刺,调转方向,完成它的动作。
可是当她把目光转向这间病房,她看到的只有死寂,和一具凝固在时光琥珀之中的空壳。
当然,他还在呼吸,可他的精神已经消逝了。
他不在这里,而封闭的精神屏障像沉重的水泥棺椁,将所有探究的目光和触碰隔绝在外。
显然,一般的方法是无法拯救他了,许愿尝试过触摸那片沉寂的领域,然而得到的只是眩晕和恶心。
安娜说的是对的。
在第一天打开常识课件时,安娜就明确告知了许愿,那个研究院以她为蓝本设计的全新计划。
研究院计划利用过量向导素强行诱发克林的结合热,进而通过短暂的□□交换建立初步的结合链接,这将为突破屏障提供难得的窗口期。
如果可能,研究院甚至计划利用一部分药剂提高许愿的感触能力,以协助她更稳定地突破克林的精神屏障。
她的任务简明而艰巨。
她必须在二十四个小时,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在克林混乱不堪,情况难测的精神图景之中找到克林迷失的精神本源,帮助他从迷乱中醒来,再次建立完整的自我认知。
然后建立精神结合标记,如此才能帮助他重塑碎裂的精神体,带他回到现实。
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失,克林的精神图景再也承担不起下一次的冲击,唯一的结果就是变成植物人。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许愿必须自愿去做这件事。
许愿睁开眼。
“你真的相信那个计划会有用吗?”
许愿歪头,问坐在角落黑暗里,一言不发的人。
“我只能这样相信。”
列那慢吞吞地说,他喝了很多酒,有些咬不住自己的舌头,酒杯中再次被他颤抖的手注满酒液。
“否则,我就只能同意董事会的决议,执行安乐死,或者把他的身体捐给研究院。”
“秦博士对克林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一直很感兴趣,他主张在安乐死之前就解剖,以便收集数据。”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他的,自从哨向精神标记剥离那个项目失败之后,他真是越来越疯了,不当博士,倒想当刽子手。”
列那刻薄地评价道,一边灌酒一边摇头。
如果他还清醒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秦博士广受董事会信赖,和他相安无事,彼此制衡才是列那这狡猾家伙的处世之道。
许愿点了点头,明白了:“你是不会放弃的。”
“放弃?说得轻巧。”
列那苦涩道:“我永远不会那么做。”
“他还活着,你看到了,他明明还在呼吸,哪怕那些专家告诉我,他只是个空壳了,没人能在精神图景损毁成这样之后活过来……”
列那一口饮尽杯中液体,棕色的眼睛边缘血丝遍布:“也有人说就算他醒来也会变成傻子。”
他迷茫地看着病床上,弟弟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