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杳立在一条荒凉的街上,天上乌云蔽日,残风不知从何处卷来许多纸钱,于半空中扬落。
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呼吸沉重宛如老牛,脸上不约而同地戴着面纱。
她目视过往的人身躯佝偻,行动迟缓,尚在不停咳嗽,主动避让。不想有一对夫妇,肩上扛包,怀里护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从小巷中匆忙跑出。
“马车已经备好了吗?”
“娘子你放心,咱们今天就能出城。”
“好好好。”
兰杳以为,他们三个必要撞个满怀,然而对方径直贯穿过自己的身体,毫无察觉。
他们看不见自己?
“求求你……”便是这时,她斜上方传来一声哀求,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正蜷着身子趴在药房门前的石阶上,溃烂的手死死揪住那揣了药箱往外走的大夫,“给我开一副药吧,我撑不住了……”
中年男人没有戴面纱,布满烂疮的脸一览无余,面目极为可憎。
这座城疫病横生,一人传一人,死的死,逃的逃。城中的达官显贵花重金才能买到一副稀缺药材抑制病症,穷人什么也得不到。
兰杳眼睁睁见那大夫喊了人过来,轻巧地把瘦得没二两肉的男子拖出去,和死在街边的乞丐扔在一处。
刚落地,男子就开始不住咳血。
总归是于心不忍,兰杳迈步走上前,想仔细瞧瞧他的情况。
那生满烂疮的人却似乎感应到什么,竟停下咳嗽的动作,目光缓缓上抬。
他忽地激动起来,哆嗦着手,极力朝她伸去:“神仙,是、是神仙!神仙救我!”
兰杳后退两步,“我不是神仙。”
男人直愣愣地盯着她的手:“药!求求你把手里的药给我!”
兰杳一低头——自己手上居然真的提了一副药材。
她嗤笑一声,“呵,又来。”
男人重重咳起来,兰杳顺手就要将药丢给他,但周遭的景象倏然一变,男人不见了,她站在一个逼仄无光的房间。
一个半大的女孩趴在床边,摇摇欲睡,应是在守着床上毫无血色,面容凹陷的妇人。
兰杳在屋内走一圈,留意到女孩裸露的小腿和手臂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伤痕。
她还没来得及凑前,便有人破门而入。
那人来势汹汹,先是确认了一下女孩是否在此处,随后对身后的两个壮汉谄媚道:“您二位瞧,我家丫头在这呢,没跑,我哄她说,爹不会把你送回去的,你看,老实待在她娘身边呢,二位尽管带去,回去以后随便怎么教训她都成,最好是把她驯老实了,她就不敢再往家里跑啦。”
兰杳有些诧异地望着说话的男人。
是药铺前垂死的病患。
“算你识相,喏,这是允诺给你的,拿去给你娘子治病,”其中一位壮汉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子,抛给中年男人,接着对同伴打了个眼色,二人便不由纷说地架起女孩往外拖。
女孩早被惊醒,听到父亲亲口说出的一番话,难以置信。
“爹!爹救救我,女儿做错了什么,女儿可以改!让我待在您和娘身边吧,别卖掉我——”
男子置若罔闻,任那凄厉的惨叫渐行渐远,他猴急地打开钱袋子,眼中闪烁着贪婪得到满足后的快意,“嘿嘿,总算是有钱买酒喝了。”
他尚未数清楚里面有多少银两,忽觉屋内多了一个人,余光一撇,被站在一旁的兰杳惊起一跳,“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他目光惊恐,上下打量兰杳,陡见她手中划过一丝寒光,连退几步,后背紧紧贴着门:“你拿刀做什么?青天白日,你这女子要杀人不成!”
兰杳抬手。
自己正一手提药,另一手则握着匕首。
这意图真是再明显不过:把药给眼前的男人,能治他日后的疫病,但用刀杀了他,能救他的妻女。
兰杳果断丢掉手头的东西,一掀裙摆转身离开。
一只手追上来揪住她的头发,扯得她生疼,叫她不得不往后退。
“弃选?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兰杳挣扎着,吃力地往后看,一张可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与男人染上疫病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你明明有能力改变我们的命运,为什么?为什么始终不肯做出选择!你可知若你袖手旁观,最后我会病死街头,一把火就被烧得干干净净。而我的女儿,因为不肯受人侮辱,从高楼处一跃而下,不着寸缕,任由过客旁观!兰杳,你真是一个无情的人!”
兰杳吃痛,拿着匕首反手刺向他。男人躲开了,隔着数尺的距离看她。
兰杳:“我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囚犯,没有资格插手你们的人生,更没有资格衡量人命。趁早从我的梦里滚出去。”
一阵清脆的铃声如约响起,一时间,周遭场景宛若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