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嗉式桐木七弦琴独有的萧瑟在院中流淌,带着西北边陲的风,夹着大渝南北一十三司的月,恨不得将颜玉锵吞噬殆尽。
咫尺,那是溧都的长街染血,皇权下的血骨斑斑,天涯,更是大渝四个边境,南北一十三司,铁骑长鸣下的山河破碎,厮杀哀嚎。
寒冬瑟瑟,凉月刀风,在极致的清醒中,颜玉锵越发迷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甚,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他的承诺,他的抱负,早就在淋漓中破碎,被这乱世碾的如一抔黄土,只需一阵风,便在顷刻间消散。
他昨日梦魇,却也在昨夜,梦见了与先生温遥关初见的场景,那一年,颜玉锵七岁。
同样的大雪之日,西北颜侯府内,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从三日前,颜玉锵就察觉到颜取州的拘谨,就对马车上的人更为好奇。
西北大营内,看着手握长/枪的楚筠,颜玉锵眸中藏着羡慕,“楚大哥,你可知今日来的人是谁?”
“听将军说,似乎是个文臣,他当年连中三元,在陛下还是亲王时,乃是陛下侍读,算起来,是将军故友。”
颜玉锵望向自己的手,声音还带着一丝软糯,“男儿志在沙场,征战四方,可我却提不动枪,父亲该是失望吧。”
楚筠搁了枪,跪在颜玉锵面前,“公子,志在沙场固然不假,可若没有一个好的统帅,那只会让我大渝的将士白白战死。”
“楚大哥,快起来。我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可你们常说‘纸上谈兵’,楚大哥,我只是害怕一个上不了战场的少帅,会连累父亲,连累颜家军。”
楚筠避开了颜玉锵的手,他年长颜玉锵五岁,就算跪在颜玉锵眼前,也和眼前的奶娃娃差不多身高,看着颜玉锵的眸子,“所以公子更要努力,这才能不负将军。”
次日一早,颜侯府正厅。
颜取州对着立在下方的颜玉锵道,“玉锵,从今日起,这便是你的先生。”
“学生颜玉锵拜见先生。”
温遥关打量着这个七岁孩童,转头对颜取州笑着道,“你将他教的很好,礼数如此周全,不像是西北边陲的公子,比之溧都的高门,也不遑多让。”
“我不敢不尽心。”
温遥关倏然望着颜取州,“定边,西北边陲,该是养出一头野狼。”
颜取州失神看向颜玉锵,“他胎中不足。”
温遥关笑了,“这世道,武能守家却定不了国,何况他呢?”
“珩贞,我只能信你了。”
“陛下知道吗?”
“不知。此事事关重大,若无十足把握,便是株连之罪。”
温遥关这才让颜玉锵起身,“今日你既然奉我为先生,那我今日便许你‘清客’二字为表字。”
颜玉锵眉宇间的不喜被温遥关抓了正着,“玉锵可是不喜欢?”
“清客二字实乃梅花之意,这种花虽是孤傲,可在西北十五州,却活不下去。”
“这二字不是这个意思。”
颜玉锵问,“那又是何意?”
“你还年少。”
温遥关不肯多说,颜玉锵无解之下,直接道了句,“我不喜欢。”
“玉锵,不得无礼。”
温遥关用眼神安抚颜取州,这才对颜玉锵道,“颜玉锵,你今日拜入我门下,那我便教你一句话,‘长辈赐,不可辞’。”
颜玉锵眸中带着不忿,“学生明白了。”
温遥关夸赞道,“识时务,此子或许能实现我们夙愿。”
而后又对着颜玉锵道,“清客,西北边陲困不住温遥关的学生,我温遥关的学生,该是大渝的肱骨,你身上肩负的,更是大渝。”
那时的颜玉锵从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从未喜欢过这个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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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竹院中渐渐响起了《广陵散》,哀婉低叹的琴音让颜玉锵心中越发乱了,在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嵇康的无奈,嵇康从未想过做官,可宿命却将他逼到绝境,三千太学无人懂嵇康。
不知怎的,他突然羡慕了嵇康的豁达,《广陵散》虽悲,可他掩盖不了嵇康的胸怀,更是掩盖不住嵇康的豁达。
颜府客房内,萧旭尧靠着交椅上,耳边响起《广陵散》的悲鸣,“宁安,是不是有人在抚琴?”
宁安屏气凝神,而后笑道,“陛下,您听错了吧,哪有人抚琴?”
“朕好像听到了《广陵散》,你仔细听听。”
宁安竖起耳朵,“陛下,奴才真的没有听到。”、
“算了,是朕多心了。你下去吧。”
宁安走后,萧旭尧耳中《广陵散》的悲鸣声愈发强烈,想起昨夜到处藏着坏的颜玉锵,萧旭尧心中除了躁动,更是多了些慌乱。
颜玉锵的眼眸在萧旭尧眼前闪过,微微低垂时带着迷惘的倦怠与说不清的诱/惑,明知是算计,可就是勾人得紧,让人不肯放手,萧旭尧贪恋这份欲/望,可却怎么也抓不住。
思绪侵占萧旭尧,他实在坐不住了,也学着人做了回梁上君子。
颜玉锵敏感,对着萧旭尧尤其如此,当萧旭尧踏入古竹院的那刻起,琴声戛然而止,颜玉锵抱着琴,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