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睡不踏实,这其中,当然包括元英。
凌晨四点多,外面传来的鸡鸣声,让辗转反侧的元英,彻底没了一丝睡意。
东房里,大姐元莉,挺着大肚子,带着七岁的文梅和四岁的文华,由三妹元琴陪着,挤在一张棕绷床上;姐夫周四海,口袋里揣着借条和信封,骑着李成寅借来的自行车,连夜回了周庄,忙着过继小兰去了。
西房里,元英和自己的母亲古小竹,挤在一个被窝里,分睡两头,躺在一张两米长的踏步床外侧;里侧睡着的,是一个人一床被子的大姨古小梅。
屋后小河的北面,一排草房,一共十一户人家。从西往东数,第三户,是二哥元棋的家;紧挨着的第四户,是三哥元效的新房,这地基上,原来是元家的老宅。
为了三哥的婚事,前年在河的南边,建了新房,家里人一搬过去,老宅就被推倒重建了;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断断续续,去年十月,才算建好;现在的家里,空荡荡,除了打好的门窗,唯一的家具,就是东房里的一张踏步床。
在这个年代,家里能打出这么一张床,必须是庄上闲聊的热点。昨天在队里食堂吃了两顿饭,三哥一直与人解释木料的来处,可就是有那么几个小年轻,一直在那胡咧咧,说这么一大堆,也不知道是谁送的礼,还有可能,是在哪顺的。
其实,这些木料,都是年前快放假的时候,二哥从上班的砖厂里,用独轮车推回来的,是花了钱的,跟砖厂买的烧窑料头;自己的姐夫,忙里偷闲,紧赶慢赶,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赶在小年夜这一天,才算做好;此时床的外侧,躺着自己的老子元中开,和他挤在一个被窝的,是他的三儿子元效,床的里侧,睡着元英的男人李成寅。
元英的思绪,在这三处草房里,来回转。这九间大房和三间厨房,都是用红砖打的地基,也是用红砖铺的地面,墙体更是用红砖砌了一米高之后,才改用草泥盖完;这手笔,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拔尖的,用母亲古小竹的说法,嫁过来三十多年了,这几年才有了活着的感觉,娘家和婆家,也就相距十几里地,可之前,怎么也没有站直了喘气的心思。
算起来,这十二间房子,都是近四年先后建好的,等于是一年建了一套;连着里面打好的家具,元英先后给了家里两千块,差不多是九年收入的一半;再除去拿给小兰看病的一千多,元英手里剩下的钱,想着到李家盖红砖青瓦的房子,看来是不够了。
因为自己的母亲和大姨,应该还在睡梦中,元英想动也不太敢动,就那么干躺着,瞪大双眼,盯着双月洞的雕花木床,脑中开始盘算,如果也像自己母亲一样,准备这些陪嫁,还需要凑多少钱。
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经有了光亮,而元英的眼皮,却沉重了起来,仿佛被浓雾笼罩,整个人又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渐渐地,呼吸变得深沉而均匀,她终于睡着了。
等到元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此时的家里,空无一人,连挺着大肚子的姐姐和她的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元英很享受这份宁静,慢吞吞地洗漱过后,懒散地来到厨房灶台前,左手掀开里侧的锅盖,立在台面上用手扶着,右手抓起蒸板上的煮地瓜,随即放到嘴里;就这么一手锅盖一手地瓜,吃了起来,简单却也美味,香气还很足,这食物,暖人心脾。
一只地瓜吃完,元英这才将锅盖放下,用嘴吮吸手上残渣的同时,外侧的锅盖也打开了,看到蒸板上的几个海碗里,装着昨晚的一些剩菜,元英不太想碰,又重新盖好。
里侧锅里的蒸板下,是小米粥,元英没有拿碗,只是用木柄铝勺舀了一大勺,将勺底在锅沿上蹭了蹭,随即提起勺子喝了起来;等到勺里的粥喝完,元英也“巡视”好了自家的房前屋后。
洗好勺子,漱好口,元英锁上大门,拿着钥匙向着二哥家里走去。
阳光很淡,路上的冻土还没有化开,有点滑;田间也是一片洁白。寒风中的元英,踩着脚下的沃土,却感觉到一派生机,因为薄雪下的麦子,若隐若现,让人心生一片绿色,清新的空气,闻起来,很是舒坦。
刚刚拐到东向的小路上,元英便见到盲舅在舅母的搀扶下,站在自家的鸡舍旁,面向自己,应该是在等她。
该来的,总归是要面对的。元英心里冒出这句话的同时,直了直身子,双眉紧锁,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寒意,这那么盯着他们,也不注意脚下,胸腔挺拔,步伐稳健的走了过去。
当元英来到二哥房前的路上,文梅正带着文华,在大场上玩着滚铁环,二哥家的海成,虽然才三岁,却也跟在后面,一步三摇的追着。
元英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边走边瞅着三个孩子,随后目光又看向坐在屋前的大姐和二嫂,满脸堆笑的招了招手之后,转头来到盲舅他们两口子的身前,褪去笑容,一脸冷漠,目光犀利,却也轻声细语,“舅舅、舅母,新年好,给你们头磕起来。”
“新年好,新年好,发财噢。”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