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惘的神色落入太后眼中，太后缓缓开口，声线如击玉敲金：“温布将军，当下要紧的是保全皇上，我无碍的。”
温布倏然一颤，他明白自己走到这一步，无论在谁眼里都已经是“太后的人”，已然没了退路。
忽罗见温布表情陡地变幻，终于明白了什么，死心似地长叹一声，缓缓松开手。
放开了对太后的挟制。
温布愕然。
忽罗一笑：“你以为我是来杀她的吗？我一杀她，顷刻就会朝野动荡，天下大乱，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我们都受过先皇之恩，我只是想劝你，趁着狱中还有存活的元氏子弟，早点把他们救出来，想点办法，让原诏天下重新姓元吧。”
他坦然向温布张开手：“来取我的命吧。”
太后已经脱离了险境，此刻应该立刻下令拿下忽罗。
但温布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注视着忽罗，极快地动了下嘴型。
忽罗认出那两个字是“快走”。
那短短几十秒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温布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只定定看着神色难辨的忽罗。
然后忽罗的身形就突然动了，快如流光闪电一般，飞身攀援越墙，跃入沉沉夜色之中。
温布听见自己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又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听我号令，捉拿忽罗！”
＊
温布再度走进太后殿中的时候，整个人有种轻微的飘忽之感。
珠帘之后，影影绰绰，年轻的太后侧身而坐，轻轻拍抚着床上的孩童。
温布道：“请太后治臣失察之罪。此番事变是由忽罗暗中联系了西山巡防营的首领萨勒，萨勒派人混入行宫中作乱，已经得到了口供。”说着双臂高举，呈上一卷纸，见侍女来接，便又将那卷纸放入侍女手中的托盘。
侍女端着托盘走到珠帘之前，便见一双纤纤玉手自帘后伸出，从托盘中取出那卷纸。
碧色玉镯轻晃，衬得那一段雪白皓腕越发耀眼。
温布垂下头，不敢细看。
太后道：“将军护驾有功，何罪之有。”忽地又切齿道：“忽罗竟如此大胆，居然敢在行宫中行刺我们母子。”
温布道：“如今已经派人去追捕他了。必定要取他首级，为皇上和太后压惊。”
太后一笑：“我已经命长风军主帅派人去追捕他，就不劳温布将军了。”
温布沉默了一会：在那性命攸关的几十秒中，他已经想到了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
忽罗已经纵马狂奔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原诏和黎朝接壤的边境，此处多有黎朝人和原诏人杂居。
身后是无法归去的故国，面前是全然陌生的敌国。
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他拉住缰绳看着天边乱云飞渡，任凭马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如他凌乱的心境。
终于下定决心时，他看见不远处步来一个身姿佝偻的老人。
他迎上去，问：“请问老丈，可知哪里有河？”
老人道：“往前走一段就是。”
忽罗道过谢，策马往前去。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
他认得忽罗，黎朝肃州军中曾经来过人，向他展示过忽罗的画像，嘱咐他发现忽罗踪迹后立刻来报。
其实无需被嘱咐，他也会上报忽罗踪迹。
他几个儿子都死在原诏军队手里，他对原诏人恨之入骨。
＊
长风军的人还是追上了忽罗。
在忽罗发现他们赶上来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弃马，毫不犹豫跃入面前水流湍急的深涧之中。
一口气憋住，再涌身而上，任凭嶙峋石壁划破自己的皮肉，让奔腾灼烧的热血尽数溅出。
攀援上峭壁，再回头看去。
夜色中那拨人马隔着深涧，与他遥遥对望，不再追击。
恍惚中他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来正视前方。
火光照耀之下，黎朝肃州军的大纛在风中猎猎舞动，一队人马整齐如贝联珠贯，静候在他面前。
为首的青年将领面色沉静，高居马上俯视着他，对他一笑：“久违啊，忽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