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将要在大牢中渡过仅剩无几的余生,且这仅存的时间里将受到非人折磨与拷问,张冶额间的汗再度渗了出来。
他能想通这是小女帝的离间计,也能想通小女帝率先派人盯守了他,只等海洲人上门,便有了确凿的证据。
但他实在想不通,小女帝到底是怎么知道要盯守的人就是他的?难不成所有被刑部彻查过,有一丝一毫怪异的官员,全都被盯守了吗?那样太容易走漏消息。
宫中,意迟还在御书房中,撑着下颌,看意姒如何在一旁帮她批阅奏章。
意姒端身正坐,眼帘轻垂,橘色的暖光照耀在她的脸庞,映出眉心浅浅蹙起阴影,忧虑国情,忧虑百姓,眸中漾着宽恕一切的慈爱。看得深了,意迟恍惚以为回到了幼年。
那时意姒被当作储君培养,母君令其每日于湖心亭学坊中勤学苦读,阅览奏章,因湖心亭与岸边只有一座曲桥连接,更能隔绝外物,专心致志。但意迟还是会跑去找长姐玩,打扰她看书写字,湖周看护的太监们无奈,只能禀了母君,母君便将曲桥也给敲了,让她还想去就自己游过去。
冬月湖水刺骨,四岁的意迟二话不说真跳了下去,那是她第一次记得母君用极为震惊与欣赏的眼神看她,留下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过了浑身莽劲的年纪,还能为了目的不顾一切,才是真的厉害”。虽然最后她因不会游泳被宫人们救上来,但不妨碍她得闲便钻了空子再往下跳。
后来下了大雪,湖面结冰,她可以顺着冰面滑过去。南方冰面不算厚,好几次踩碎屏障,半截身子都浸了冰水,浑如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太医院给她救回来,都得烧三柱高香,跪在门口求爷爷告奶奶。
长姐每每看到她来,都提心吊胆,最后向母君求了恩典,才让她从旁陪听。
那时候意迟就像今夜一样,这么一直看着意姒批折子,然后在心中想:若是她当了皇帝,定是位仁爱的明主,没有人会盼着这么美好的人死。
近侍敲门,来禀报抓到了人,“是张冶大人。”
意迟摩挲着鼻尖,“海洲人呢?”
近侍伏低身,“陈复将军着人来通报,没抓住。”
意迟叹气,“一个海洲人都如此灵活强变,要打一个族,岂不痴人说梦。王叔戍边真是太辛苦了!不敢想象没有王叔,他们南下将会多么不费吹灰之力!”
近侍嘴角抽搐了下,但对于陛下消极这事儿也不足为奇了,补充道:“那人好像是海洲有名的将军,陈将军说交手中撕扯了他的衣裳,见他的身上有不少伤痕。”
意迟点点头,“可他不是一人抓捕,而是带着数十人前去。你去让人转告陈复,他是废物。”想了想,朕的朝廷还需要他,本来武将就不多,又道,“算了算了,扣他银子小惩大诫,平日里好好练武,让他安抚一下伤员,你下去吧。”
意姒笑着睇她一眼,“罢了,别太忧虑。进得来扈沽,出去却不容易,还有抓的机会。”
意迟摇头,“就怕他根本不打算出去,埋伏在扈沽,伺机救出古韵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意姒揉了揉她的头,转开话题,“不如说一说,你是怎么知道盯守哪些人的?据我所知,刑部彻查乱党还没查出个首尾吧,若是盯守的目标太多,难免打草惊蛇。”
意迟顺着她揉脑袋的手臂挽下来,“张志怀一案发生,我拖了三日才回宫,便是有意磨一磨,诈出一些因此案而焦头烂额之人,他们忍不住进宫打听我的动向,心底必然有鬼,回宫前我不是问孙忠鉴拿了这些进宫的官员名单吗?我只让刑部侍郎彻查乱党时,先查这几人,自然可以缩小范围,锁定几个最关键的。”
“难怪,彼时你迟迟不回宫,坐不住的肯定都是些小角色,而小角色,恰巧就是月党会放出来作为联络人,去接洽海洲的角色。因此只需要借一出离间计,等那个一直与月党联系的海洲人派人上门就好。”
意迟摇头又是一叹,“我等了这么久,一个多月日日夜夜派人蹲守这几位官员,最后竟没有抓住这个海洲人。”
“张冶的嘴里若是能撬出什么,也是好事。”意姒拍拍她的肩膀,“今日太晚了,歇息吧,我也批不动了。这些折子跟我那时候批的已经不是一级了,言语犀利,明褒暗讽,剑拔弩张……看得人头痛。”
意迟听后,像只扑腾线团的猫似的,快速扒拉了几下桌子,将折子全都扔地上,“那就别看了,他们都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