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半辈子是个糊涂人,他生在荣国府最巍巍赫赫的时期,亲祖父贾源得封荣国公,堂祖父贾演得封宁国公,宁荣二府的几代荣华自此拉开序幕。
他爹贾代善武将出身,又立新功,因此不降等接着袭了祖父的国公爵位,隔壁宁国府的贾代化只袭了一等神威将军。而他作为长子长孙,从小被祖母抱去院里娇养长大,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便是比之皇子王孙也不遑多让。
等祖父母一朝去了,亲娘贾母满心都是弟弟,亲爹贾代善打仗是好手,却并不擅教养之事。他便就浑浑噩噩长到了加冠成亲的年岁,贾代善作主给他挑的贤妻张氏,张氏嫁进门,贾赦成了家方活明白些,才明白大丈夫当要做出番事业,上不愧对君恩,下可封妻荫子。*注1
但儿时本就没认真读书习武,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且一直养在家中,除了贾代善压着他去过几回军营,认得几个父亲的副官外,也并无什么交游。
本应撑起第三代门楣的贾赦就此养废,等张氏一病去了,他便整日里只知道厮混在姨娘房里,或是想尽办法弄来些古董扇子把玩。
若是糊涂一辈子便也罢了,但偏生他几近不惑的年岁,先试用了一把丧子之痛,上月贾琏病得实在厉害,他如今想起来那日的光景还心惊胆战。偏偏贾琏醒后不是这里忙就是那里赶,除却日日早上请安能见一见,但邢夫人在,他没找机会说话,因此快一个多月了,竟是好好说说话儿的时间都没有。
贾赦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昨日贾琏上王家去纳彩,他猛然反应过来,他这个亲老子甚至连儿子的婚事都没有决定权,并且他这个儿子要娶的还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他昨晚闷头坐在屋里,越想越气,半夜迷迷糊糊在榻上睡着,又梦见贾琏的娘来质问他,怎么看着孩儿娶一个毫不温婉的泼辣女子,因此今日早上给贾母请安时直接发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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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院子正房内,贾赦站在正堂中央,胸口急速起伏,脖颈脸都因愤怒而通红,抬着头直直望着贾母,邢太太站在左侧,对面贾政双手拢在袖子里站着,满脸尴尬之色,王夫人站位略退半步,木头一般拈着手里的佛珠,半阖着眼。
贾母闭了闭眼,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向下首的大儿子:“老大,琏儿娶凤哥儿的事,我去年中秋就知会过你,你那时不是说‘全凭母亲做主’吗?今日你在我面前,当着政儿和政儿媳妇的面,说王家居心不良,接连嫁进来两个姑奶奶,说‘安知未来荣国府姓贾还是姓王?’,你说这话,是诛心之言啊!”
贾赦冷笑:“母亲说我是诛心之言,却不看看有起子人做了哪样的诛心之事!贾政我问你,论长幼,我居长你是幼,论爵位,我是一等将军你是五品员外郎,你不孝不悌,这正房大院你霸占了去,住的可舒坦?”
贾政倒退一步,以袖掩面摇摇头,目露悲凉伤心之色:“大哥说的什么话,咱们家祖籍金陵,南方习俗,母亲跟着幼子住是惯有的事,况我平时多在书房起居,哪儿来的‘霸占’一说?”
贾赦还待再说,贾母拐杖一磕,斥道:“老大!你非要逼死你弟弟不可吗?不孝不悌的名声若传了出去,你叫家下的孩子们哪儿还有前程可言?便是你再不考虑他人,琏儿的前程你也不管了吗?!”
话音刚落,鸳鸯打了帘子来回:“琏二爷来请安了。”
“琏儿来得正好!让他进来听听,看看你这做老子的,是如何要坏了他的婚事的!”贾母冷哼一声道。
鸳鸯福了福身,去请贾琏进来。贾琏正在外间候着,无声的叹了口气,外间还等着几位弟妹,大房的贾迎春,如今六岁,正被奶嬷嬷牵着,忽闪着大眼睛,见贾琏看向她,怯怯地往嬷嬷身后藏。
迎春身旁就是二房的探春,也是奶嬷嬷牵着,三月上刚满了三岁,她亲娘赵姨娘刚生下一个男孩儿,瘦弱得跟小猫儿似的,贾母特许了不必带来请安,养好了再出门。
还有个宝玉,向来受宠不必请安的,如今想必还在碧纱橱里酣睡。
贾琏想起才出生的贾环,想起自己爹房里还有个姨娘估摸着也是今年要生,想必就是原著里长期和贾环一起出场打酱油的贾琮了。
这头鸳鸯请贾琏进内间去,贾琏冲鸳鸯拱了拱手,“鸳鸯,老太太可用了早膳没有,若没有,快备上些。”
大老爷一早上就发难,自是没等老太太用过早饭,不过鸳鸯倒是奇怪,今日这场面,怎么看都不是一时半会能了结的官司,琏二爷这会儿吩咐就备饭,莫不是能速速断了这一团乱麻的家务?
心头千思万绪间,鸳鸯已经点了点头,轻声应是,手上为贾琏打了帘子,眼见着穿着银青色软锦袍的青年已经转入了内室。
贾琏入了内室,不管这一室剑拔弩张,目不斜视径直先给贾母请安:“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昨晚歇的可好?今早用的是什么饭?孙儿还未用呢?若是祖母这里有好吃食,可得赏我两碟子。”
贾母脸色缓了缓,琏儿到底比他爹强,没跟着一起胡闹,况且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