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皇帝在晚间都会临幸华阳侧殿,弹琴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甚是到了子时未休,姜芸躺在榻上也睁眼听着,渐渐,那琴弦仿佛就在她手上,该拨哪根弦该换哪首曲,她都知道。
她很少落泪了,她每每在晨时起身,在窗后看皇帝离开,她常常独坐一整日,等待着晚间响起的琴音,刚开始她还酝酿,酝酿着去求他放了她的母亲,可一日日下去,她始终未踏出那步去求他,她恨透了自己这样,也觉得对不起母亲。
皇后这个样子确实把近身伺候的人给吓坏了,一个个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声音,华阳宫里到了白日,常常是静默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那日下了一宿的雨,翌日姜芸起身时雨还稀稀拉拉下着,天沉沉无光,有些压抑。
皇帝在早朝后踏入华阳宫的正殿,当时姜芸正在用早膳。
原桌上只有一碟乳酪豆腐,一碟青菜,半碗米枣粥,后来言春又吩咐人加了几样,菜还未上桌,侧殿那里差人来请,说是惠妃亲手做了炸春卷和莲子羹。
高泠起身将走,又坐了回来,把一封信扔到姜芸的手边,道:“你姜家真是有能耐啊姜芸,你叔父姜安遥坐荆州却制建康,这宫里有多少他的眼线?朕的一举一动他可看得真清楚。”
姜芸淡淡地看着他,说:“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妾不知情。”
他抬手指了指那信,“瞧瞧,你叔父派人送来快信,骂了朕一通,说朕若再欺负你,便直逼建康,取朕首级。”
姜芸打开那信,认得是叔父笔迹,忽觉她并非孤立无援,叔父在那遥遥的地方挂念着自己,她看罢,对高泠说:“陛下,妾的叔父只是一时着急写了糊涂话,朝政大事,妾插不了手,但妾知道,叔父终有一日是要归顺您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若是陛下想让妾写信说服叔父早日归顺,那妾现在就写,只是我一介女子,家国大事,哪里是妾能左右的。”
高泠紧紧得盯着姜芸的柔得全是水儿的眼睛,没好气地说:“朕的皇后,可真是伶牙俐齿啊,不愧是姜家的女儿!”
他说完这话便走了,姜芸行礼恭送皇帝离开,让人撤下那些饭菜,但听身后两个小丫头在小声地嘀咕。
“真的好帅,第一次这么近。”
“是啊是啊,天下第一美男子。”
华阳宫里的宫女太监上上下下全换了,现在这些人都是跟北定军队来到东定的,言春此前是在高泠身边伺候的宫女那日屠城之后,她们便都被派到来华阳宫当差,屠皇城对她们来说,只能感受到惨绝,却未经历过。
那话也被言春听见了,忙打发那两个小丫头出去,却被姜芸叫住,“你们在说什么?”
言春没拦住,宫女萱平难掩激动地跳了出来回:“娘娘,您一定知道陛下的另一个身份,他可是大名士陈焘啊!”
这话由一个宫女嘴里说出来,姜芸脑袋里一时嗡嗡的,缓了一会儿,问:“你们听谁说的?”
萱平接着便讲了起来,“宫里宫外都传开了,半个月前梅林四子之一赵旦写了篇檄文,那檄文字字如刀,列了陛下二十条罪状,要召集天下豪杰共诛之,听人说南北朝野群雄并起,就在昨儿日,陛下以名士陈焘的名义发了《求贤令》的文章,还宣告天下三日后要在宫中宴请赵旦与李将军。要奴婢说,陛下如此对娘娘实属不妥,毕竟你们少年相识,有那么厚的情谊在,以前奴婢们在北定,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们的故事。”
姜芸脸色如那门口凋萎的白蔷薇,半晌无话,并非是因为萱平说的她和陈焘,而是关于赵旦,姜芸知道赵旦三年前渡江北上,投奔了北定国的李将军,可也仅仅知道这些,同在北定,赵旦不可能没见过高泠,她哥哥眼睛看不见尚能认出陈焘,赵旦若是见了高泠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可认了出来又怎会写那篇檄文,要么赵旦没见过他,要么就是,高泠所犯下的罪,赵旦看不过了。
她托人抄来那篇檄文,看了一整日,二十条罪状,罪罪当诛,她明明渴望万民讨伐诛杀他,可真到了这样的时刻,姜芸心慌了。
姜芸这天晚上又突发了高热,早上被言春察觉时已烧昏得不省人事,浑身通红,出了不少红疹子,御医到时也吓坏了,声称若是再晚发现半个时辰,怕是人都要没命了。
最棘手的并非是这不明缘由的病因,而是姜芸昏着牙关紧咬,任谁都喂不进药,言春只得将此事告诉皇帝,高泠得知后发了怒,命人杖责了宫里除言春之外的所有人。
高泠至华阳宫时,姜芸昏迷着脸上满是红疹,他下意识地把姜芸抱在怀里唤她,女人的身体如燃着的炭,灼着他的胸膛,他用力地摇晃姜芸的薄肩,叫着她的名字,“姜芸!”
那力道,是个死人也该被摇活了。
没有意外,姜芸被她摇醒了。
昏天黑地的晕沉,姜芸睁眼时只觉世界都在晃动,眼中的男人也在晃动,她昂着满是红疹可怜兮兮的小脸儿,咧开嘴笑了出来,眼泪像散珠般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