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年轻百户。
他佩服太子手段的同时,也不由惊叹纪渊抽丝剥茧一般的敏锐洞察。
仅仅通过黑龙台的内部卷宗,便判断得出朝堂大势,以及东宫藏于深处的意图。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混迹南衙的人才!
“其实我也不是十拿九稳,毕竟只与太子殿下只见过一面,无法揣摩他的性情。
但从直觉上出发,我觉得这位殿下眼中所见的天地,比之寻常人要更广阔一些。
党争、夺嫡、大位……并非最为紧要,摆在第一。
否则,他就不会重用谭文鹰、更不会平白无故将一支卫军交给燕王、同样不会劝阻凉国公放过宗平南。”
纪渊手指轻叩桌面,认真琢磨道。
他始终记得白含章的命格,叫做【群龙舞首】。
谓之何意?
纪渊特意看过元天纲的命书,其中记载。
《卦经》第九,群龙无首,六爻皆动。
乃是代指太古之时,人人皆有圣德。
是为众阳、是为群龙。
无首者,至治之隆。
所以是上上大吉之卦象。
但将“无”字换成“舞”字,其意截然不同。
群龙见首,舞弄九天,拱卫其中,此为三千年以降的圣人气象。
若依据这个解释,白含章就是慑服群龙的为首之人。
那四十六条命数,其中【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三道金色粲然生辉。
毫无疑问,这位太子殿下未来极有可能会是一位史书留名的明君、圣君。
因此,纪渊确有三四成把握。
白含章未必会拉拢凉国公,施压北镇抚司。
况且,他那双“灵眼”可以搜寻域外邪神爪牙,暂时难以替代。
又是钦天监正的记名弟子,加上黑龙台的百户身份。
种种因素凑成了,纪渊强闯巡营杀人通名的底气。
“你这人心思深沉,不是气血上涌含怒拔刀杀人的莽夫。”
敖景吃完一块煮入味的萝卜,抹了抹嘴巴。
“跟无垢性情倒也互补,依我之见,干脆找个良辰吉日,定亲算了?”
话音未落,那座肉山似的雄武身躯,便被轰的一声打飞出去。
“还没吃完,可别掀翻了桌子。”
对于敖指挥使的遭遇,纪渊没有丝毫同情。
好似没有听见一样,下筷如飞,夹起煮熟的肉丸、鱼片。
待到吃得半饱,方才缓了一缓。
“若凉国公执意进京,要拿你抵命,那该怎么办?北镇抚司必然挡不住他。”
打跑胡言乱语的敖指挥使,秦无垢回到座位。
眸光流转之间,透出几分担忧。
“自然是拔刀相搏。”
纪渊平静答道。
好似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可是一位兵家宗师,杀伐之重,未必会比山河榜上的世间绝顶差上多少!”
秦无垢似是被气得发笑。
“宗师又如何?便是圣人要杀我头,也不能坐以待毙!”
纪渊眸光幽深,语气坚定。
“你这话大逆不道,岂不闻,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仔细想想,你杀袁柏还是太过冲动……”
秦无垢轻哼一声,眼角眉梢仍有些许愁意。
“我所做之事,如下棋落子,从无后悔二字。”
纪渊目光透过铜炉烟雾,正色以对。
“天底下从来不会少以强凌弱、以权压人之事。
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仍然会有!
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世道。
这个道理,我很明白。
小时候常听二叔念叨,讲什么练武立志气,练功长胆气。
从太安坊的破院子到讲武堂,再到北镇抚司、西山围场……不管以后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物。
纪某平生唯有一愿,不屈己心!
这便是我练武的志气、练功的胆气!”
秦无垢听得一愣,怔怔望向那张冷峻面孔。
眼中如蕴春水,波光粼粼。
这番话谈不上什么慷慨激昂,豪情飞扬。
比起那些将种勋贵的马上取天下,荣封万户侯,
以及儒门书生的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
简直乏味得紧。
可在女千户看来,实在如火烈、如雷暴,有着无与伦比之胆魄。
那股桀骜之气,几欲冲天而起。
“你这冤家……惯会说这些大话。”
秦无垢像是软化下来,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态。
“凉国公若真个闯到北衙,我便去求应爷爷。
他认了师傅做义女,也算是我的师公。”
纪渊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秦千户口中所说的“应爷爷”,应当便是为圣人闭关护法的黑龙台督主。
山河榜上有名的大宗师。
轻易搬不动。
“武功低微之时,能做的不多,唯有握拳有力,方能真真正正的不屈己心。”
纪渊再次深刻体会,世间的权势富贵,亦如一张大网。
要么撕开,不受约束,要么顺从,受其所困。
纵然他不杀袁柏,凉国公府也会源源不断主动寻衅。
迟早有面对的这一天。
只看圣人脚下的天京城。
究竟是谁声音更大。
……
……
血色残阳,垂落山腰,照得草木皆红。
一座宽阔至极、豪奢无匹的玉辇横于山间野外,其下是八名换血大成的威猛武夫。
抬得四平八稳,未有任何颠簸。
前后各有三百骑,俱是披坚执锐。
气血连成一片,聚成乌云似的凶煞烈光。
这支声势非凡的浩荡队伍,好似行军一般。
并不发出任何响动,速度却极快。
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不过半日的光景,便从大名府京州,即将抵达覆压八百余里的那座雄城。
“终究是老了,换作以往,百里开外就该有鸣锣击鼓之声,清扫街道,驱散百姓,迎本公进城。”
披着厚实裘衣的魁梧老人,似是自言自语。
布满皱纹的眉宇之间,盘踞一团挥之不去的青黑煞气,好似竖目。
他并非一个人独坐玉辇,三层红缎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