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从他的拳头后面看到他歪着头,露出个相当无害的表情。
趁着黑川伊佐那现在不会揍我,我把已经燃得焦黑的烟蒂从香坛里拽出来,它把砂摁下去一个深深的洞,还把我手烫坏了一块。手指滚烫滚烫地红起来,我嫌麻烦才没用凉水冲洗,啪地摁亮打火机,在续上第二次三根香和第二根烟的时候,我开始对他说话。五个词之内必有一句脏话,我觉得应该只有这样我才能和黑川伊佐那正常交流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已故的男朋友。
我跟他讲我的生活。我说我在日本的学业结束了,回国找工作去了,走得很潇洒,没跟任何人讲,先斩后奏,下飞机了才挨个给朋友打电话。我计划走是因为黑川伊佐那,我的学业早该结束了,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短命鬼,我为了和他之间一点儿可笑的约定硬生生在日本待到二月份,结果他死了。真他妈有冲击性!操你妈的黑川!早说过暴走族没出息!
为他哭了三天,眼睛肿了,成功把这份悲伤转变成愤怒。我愤怒地给他办葬礼,用一张愤怒的脸对着所有葬礼来宾发火,愤怒地看着他的尸体被推进焚化炉。工作人员把骨灰盒垫着白布递给我,事到如今了,两只手捧着他的全部重量,还是感觉一切情绪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变成泪珠落在光滑的表面。
家人偶尔给我打电话,好巧不巧挑我为了黑川伊佐那偷偷掉眼泪的时候。一听到亲妈的声音,我哭得更厉害。我想到很久以前伊佐那偷听家人给我打电话,他的手悄悄挠我痒痒,我说别闹,他凑到我耳朵边上问:他们也会是我的家人吗?
我的手和嘴唇子都一抖,猛地丢下手机去吻他。他的手指关节夹着我的无名指指根,缓慢地转动,摩擦着皮肤,他低低地笑,胸膛和贴在我脸颊上的喉咙嗡嗡响。
我说是的!母亲的声音不确定地从听筒传来:“是什么?你真的和黑川吵架了?”
我感觉手抖个不停,身体也跟着打颤,手心里的眼泪、鼻涕、汗,滑溜溜地让我捏不住手机。
“他死了。”
电话对面发出个奇妙的音节。我说:“他死了。”
我的眼睛又肿了。过了一年了,悲伤和愤怒居然还这么新鲜,居然还掏出他的遗像来,给他上香。
我真贱。
我跟黑川伊佐那的生活不熟,跟他那帮该死的狐朋狗友很难见面。我埋头搞自己的设计,为学位奋斗,黑川伊佐那就为那宛如下水沟里捞出来的不晓得什么意义的人生追求而奋斗。他每周都来我家,我们吃饭,喝酒,做一场爱,第二天再分开。谈了四年恋爱,到最后就变成这副模样,我觉得特别可悲。我连他那几个脸熟的朋友到底有几个都不记得,只记得有个鹤蝶。黑川伊佐那压根没有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意思,我也懒得管,莫名其妙地与他的生活岔开,莫名其妙地就忘记他是做什么的了。
然后他就被枪击毙了,时至今日我也没想明白不良少年打架哪儿来的枪。鹤蝶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我把伊佐那的后事写成信,放在他一堆遗物的最顶上,封成一箱,寄到鹤蝶家里去,人走到机场还没来得及提醒他这件事,鹤蝶突然给我打电话。
他哭哭啼啼地,导致我都能想象他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模样,哽咽声是我把手机放远也能听到的程度。他问我走了吗?我骗他已经到中国了。他懵了一下,猛地止住哭声。
“我会想你的。”他说,“我会祝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不明白他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好像是在赴死,像谁逼着他说话似的。我觉得黑川伊佐那不可能命令鹤蝶对我说这话,如果伊佐那的鬼魂还在世界徘徊,他一定会趾高气昂地对我说:你不准过上没有我的好日子!你的未来已经被我缠上了!这阴魂不散的。
我说:“你说实话。”
鹤蝶猛吸一口鼻涕:“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然后挂断了电话。
香换了四遭,在时针指到十二分时,我已经喝了五杯酒。朦朦胧胧之间,我看到黑川伊佐那平静地坐在我的对面抽烟,他时不时要把手垂下来,弹弹烟灰,再放回嘴边。他的手腕弯曲着,凸出个漂亮的骨头弧线,他的深色手臂伸进白色的长袖里,我突然明白他应该是在透过我看电视吧?于是微微歪过身子,飘扬的湿润的烟从闪烁的火光开始飘扬,蜿蜒至半空中,伊佐那的银白色发尾暧昧地融入空气里。
我眨眨眼:“你要吃饭么?我只做了一人份的,你吃就好。”
伊佐那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我有点儿不耐烦:“你能不能看看我!”
于是他的淡灰色眼睛、连带着浅白色的睫毛,慢慢地,直直地挪到我身上。
伊佐那不说话,戏谑地看我。我觉得脑子被酒精也好、烟草也好,甚至是香燃烧的气味或者肿胀的眼眶,总之被这些东西统统给冲晕。我所需要做的只是用筷子夹起我做的菜,红色的汤汁冷却后变得稍显粘稠,简直像流出身体一段时间的血液,我心想这是伊佐那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