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我想到佐野真一郎。我想到很多佐野真一郎。我想到意气风发的佐野真一郎，我想到他刚去给人家打工时被工作服束缚起来的腰身，我想到他远远地瞟了我一眼却没有打招呼，我想到佐野真一郎打电话给我说他弟弟变成植物人了，声音破碎着隔着话筒传过来有些失真，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复他，我只记得他说要见我，我去见他，他崩溃地靠坐在医院墙边，把脸埋在膝盖里。
我推推他。佐野真一郎，优秀的佐野真一郎，不会倒下的黑龙首领。我幻想过无数种他倒下的情景，唯独忘记了他是有家人的。可能早忘记了家人的温暖是什么感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我抚摸他的脊背，他的骨头被皮肉包裹住，在手底下微微颤抖着，他像脆弱的小动物，我发现就算是这样我也会很喜欢他。他抬头看我，眼睛里没有光亮，甚至很难聚焦，他艰难地问我，万次郎会好起来吗？
万次郎？哦，万次郎。是他的弟弟。我好不容易记下这个名字，我对他说：“会的。”
佐野真一郎难过地对我说：“在你眼里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我想吻他。他躲开了。
“……他变了。”
我涣散着抬头，终于从那股莫名其妙的窒息感中解脱。今牛若狭低头看我，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一言难尽，他张嘴想接我的话，又紧紧闭上嘴。
“…你应该知道，你肯定懂。他就是说不出来地变了、变得太无趣了，太半死不活，他根本变得不像原来的他……”指腹在地面无意识地抓挠着，我说，“你知道吗？他原本应该在天上飞的。飞的高高的，他不应该被该死的家人扯住后腿的。”
“看他那狼狈的行尸走肉的样子。他的黑眼圈好深啊…他甚至为了那个弟弟放弃自己的工作，可是这条路不是他自己选的吗？他自己决定要放弃黑龙投身正常生活的啊！”
我笑的好难过，感觉好崩溃，却又说不出来地伤心。我觉得我一定是不喜欢佐野真一郎了，可是我还在为他哭，佐野真一郎的变化是一点点的，他对生活的希望被生活磨灭得一点不剩，我真害怕他什么时候先他弟弟一步去了。我真害怕，我找不到第二个佐野真一郎了。
好想从这样的生活中脱离出来、明明只要他这么对我说一句，我就能帮他解决所有前进的障碍。好嘛、好嘛。结果他自己先认为人生剩下的东西毫无意义了。他的生活被植物人打断了，他刚刚开始的人生就结束在了他弟弟身上。我不能在他面前对他说我恨佐野万次郎，但说实在的我更恨他。因为我离不开他，我是有点恨他。
我嗫嚅着：“真觉得自己是条落水狗。”
我几乎是从今牛若狭店里踉跄着爬出去，落荒而逃，看起来真惨。
佐野万次郎的葬礼我没去，是佐野真一郎没让我去。我从今牛若狭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烟燃着落在衣服上，烧出一个焦黑的空洞。我看着它，觉得能从这片余烬中透出一点光亮，今牛若狭甩给我个地址叫我过去，到地方，佐野真一郎就背对着我站着，手里拽着个人的头发。我想起黑龙解散那天我也这么看着他的背影。佐野真一郎没回头，他看起来更瘦了，身子像竹竿一样撑起衣服，我看到他的手上缠满了绷带，透出血色，他扭头看我。
――好像有什么猛地穿透了我，让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隐秘地开花发芽。他的视线仿佛有实体一样让我疼痛，现在他的眼睛里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在发抖，我一直看他，他看起来好空虚啊，他和以前是完全不一样了，血溅在他脸上，就算是看到我他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微微歪头思考着，衣服下露出绷直的肌肉。
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的脑子里快速闪回着我见过的所有的佐野真一郎。我想对他说话，却忘了该怎么称呼他最合适，于是话语在嘴里转了一圈又沉沉地落回身体里，
我说：“真感谢万次郎。”
“真感谢你该死的生活，把你变成这样。”
我真他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真喜欢佐野真一郎。我喜欢他现在漆黑的双眼，好喜欢他一瞬间因为愤怒而控制不住的表情，连带着他深深的黑眼圈与眼泪的痕迹也喜欢，好喜欢他脸上的血，好喜欢他崩溃时颤抖的瞳孔，好喜欢他攥紧的拳头。我喜欢佐野真一郎！我好喜欢现在的佐野真一郎！好不容易想通了这点，呼吸都变得无比通畅，我可以对当初恶狠狠攻击我的佐野真一郎心动，我也可以对现在的、心已经死了的佐野真一郎心动。――说到底，我在喜欢什么啊？
我觉得自己又要因为佐野真一郎发疯了。我对他说：“你打我吧。求你了，打我吧。”
四年好长啊，长得我从来没感觉到人生这么艰难。如果说佐野真一郎被这四年杀死了的话，那我就是被佐野真一郎杀死了。我听他的话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他却因为时间变得萎靡不振、算什么道理啊？他一定有哪里坏掉了、不如说坏掉才正常吧？
幸好佐野万次郎死了！我恶毒地想，幸好我喜欢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