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白马,有人便摇头晃脑的炫耀开了。
说来也奇,一日冠军侯扎营,不远处有一潭水,取水的甲士去了几人,都是未回,引起冠军侯好奇,他亲往一看,就见得月光下一匹通体如雪的白马,低头在潭水旁,皮毛散发如玉般的光泽,很是好看。
这便是冠军侯的白马了。
本事再高明眼光再挑剔的相马师傅见了它,都得挑起大拇指,这是真的好,天底下一等一的烈马,甚至配得上一声龙字,唤作龙马也不为过。
这边说着白马,那边则是冠军侯的战绩。
所谓冠军侯,便是勇冠三军之人,传说这位更是力可举鼎,阵斩敌将更是如吃饭喝水般轻松写意。
短短三年便是封侯,其中固然有当朝天子恩宠,却也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死在其方天画戟之下的敌将,当真数也数不过来,大周规矩,将军人头,可比百个寻常士卒。
这也是冠军侯最喜阵前斗将的因由所在。
说来还有件趣事,军队是什么地方,交兵悍将指的就是这里,眼瞅着这个叫路鸣泽的家伙仗着一把子蛮力滚雪球般积累军功,怎生的不会有人眼红,想也知道,大伙儿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怎可能叫你路鸣泽专美于人前。
于是便有人学路明非也玩这个阵前斗将。
但蛮夷都是在马背上厮混长大,传说他们甚至生下来就会骑马,跟他们阵前斗将,后果可想而知。
在连着死了三个将军后,便再也无人玩什么斗将,君中路鸣泽的风评也一日好过一***近毕竟他们用三条性命证明了,路鸣泽能做到的事,他们真做不到。
技不如人,那便认着。
忽的,人群热闹起来。
推推搡搡,摩肩接踵。
“挤什么挤!挤什么挤!”
“怎么了怎么了!”
“不会看么!”
“娘亲!”
“来!牵好你家孩子!”
“到底怎么了!”
终于有前面的人不耐烦,放下踮起的脚,回过头来与他们说。
“吵什么吵,没看见冠军侯要来了么!”
在一瞬的茫然后,人们很快换上了激动的神色。
“冠军侯!”
“哪儿呢哪儿呢!”
“让我看看!”
维持秩序的甲士扎稳马步,用力往后靠。
他们彼此交换一个讶异的眼神,这位冠军侯的名望,可真是……
年迈的将官扶着剑,凝望远处行来的白马,其上是少年郎意气风发,周围的百姓热闹喧哗。
“真像啊。”
神情振奋的副官闻言,好奇的问。
“您说什么?”
将官微微一笑,目光飘远,好似跋涉时光长河而上,到了那一日。
“知道么,二十年前,有个人也曾跨马游街,京城也曾为他万人空巷。”
“是谁?”
“威武侯。”
曾同路明非一道出生入死的白马,如今与他一起享受万众瞩目的荣光。
青铜面具后是澹漠的目光。
战场是建功立业的地方,也是磨砺人的地方,只是三载光景,当年那个成日里笑吟吟,没心没肺的少年郎已寻不着了。
路明非的着双眼见过太多的生死,引他入军伍的死了,和他一起参军的商队护卫死了,亲兵也死了一批又一批。
一将功成万骨枯,曾经只是画本里的句子,如今想来,却是这般的痛彻入骨。
三年光景,军功封侯,其中是蛮夷的狮山与血海,本是青铜的面甲,如今也显出几分暗红。
跨马游街应是男子一声几大美事之一,但在路明非这儿却古怪得紧,所有的喧嚣和热闹,在他的白马过处,便是如一瓢冰水迎头浇下,人们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向前拥挤的动作也是骤停,犹豫着不敢上前,甚至向后退去。
也不知谁家的稚童攥紧拳头,哇一嗓子便哭出了声,妇人慌忙拿手去捂,神情是说不出的惶恐,更是在她发掘白马之上的那人将目光投来后,一张脸瞬时煞白,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好似下一秒也会掉下泪来。
路明非看了他一会,妇人只觉得度秒如年,自家孩子死命挣扎,他什么也没想,只是下一回生跟着用力,不停在心里重复着。
囡囡乖,囡囡乖,咱们安静点,不能哭了,再哭的话,再哭的话,咱娘俩都得死了!
但,或许就跟老话说的那样吧,最怕什么就来什么,明明都在心里拼命祈祷了,还是没用。
妇人听到白马之上那人的声音,意外的,很好听,清脆有如邻家的少年郎君。
“松手。”
“她会死的。”
妇人愣愣的,直到一只包裹铁甲的手将囡囡从她怀里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