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桂芳第六次躺上产床。
她熟悉地吸气,用力,在崩溃的边缘,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啼哭声。
甚至不用接生婆多说一句话,她已经知道,她又生了个女孩。
这个孩子却没有马上被抱走。
产婆扔下还没擦干净的小婴儿,放在桂芳身旁,就匆匆出门和刘爱国商量着什么。
桂芳不明所以,也没有力气去探究。
她侧头看向身边皱巴巴的小孩。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自己的孩子。
哪怕她已经生产了五次。
“阿宝……”她轻轻唤道。那两个字出口,某种隐秘而稳固的联结在她与这个还睁不开眼的孩子之间悄然建立。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
桂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产生了母爱。
阿宝被留在桂芳身边。她很乖,很少哭泣,夜里从不会吵人,只会睁着大眼睛好奇地观察桂芳和周围的世界。
尽管如此,刘爱国还是不喜欢这个孩子。
女娃都是累赘,要不是观音庙的石塔被填满,又出现裂痕,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在刘家留这么长时间。
每次看到这个女娃,刘爱国都会想到村里人看见他时窃笑的神情。
他老刘家生不出男孩,马上就要断后了。
桂芳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们已经很久没谈过心。七八年时间没能生出男孩,桂芳在刘爱国面前抬不起头,变得唯唯诺诺。
她揽下更多的家务活,起早贪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
她用这种方式卑微地偿还欠刘家的债。
只有给阿宝喂奶时,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然而某天桂芳从外面打水回来时,还是看见刘爱国嫌弃鄙弃地将阿宝的襁褓抱在怀中。
泪水先一步替桂芳做出回答。
“我去吧,当家的。”在刘爱国谴责的目光中,桂芳扔下水桶,清凉的河水在她脚下汇成一条小溪,蜿蜒流向无望的未来。
“让我送阿宝去观音庙,让我送阿宝最后一程。”
刘爱国的行动被阻止,他下意识皱起眉头,想了想,却把婴儿交给桂芳。
“你自己去烧了,去去晦气。老人家说连襁褓一起烧掉,又有石塔镇着,她们不敢再投胎。”
桂芳已经听不见刘爱国说了什么。她接过阿宝的一瞬间,心里下了个决定。
从那之后,桂芳日日到观音庙求子,每次都带着家里的收成,有时是一个馍馍,有时是两块土豆。
村里人都笑桂芳,人都吃不饱,还有心思贡神。
直到桂芳再一次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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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非云深吸一口气,睁眼回到自己的身体。她肺中的空气几乎排尽,缺氧的感觉让她手脚发麻,她剧烈地呼吸,直到头脑恢复清明,这才停下来。
她终于明白,刘嫂子为什么要让她接替自己去观音庙上供。
不是怕神明降罪,也不是为了给新生的小儿子祈福。
刘嫂子,或者叫她桂芳,从来没有放弃阿宝。
那个小女孩一直被桂芳养在观音庙里,养了七八年的时间。
但为什么沈非云去了这么多次,从来没有见过她?
甚至桂芳之后,观音庙时时有村民造访,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阿宝的存在?
难道阿宝已经不在观音庙了?
但这样桂芳在临死前就没必要千叮咛万嘱咐,反复强调让沈非云替她送贡品。
到底是哪里她还没有搜到?
喜帕还盖在沈非云头上,四周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沈非云挣脱身后的绳索,一把扯下头上的红布,呼吸终于顺畅。
她坐在一张木床上,屋里红烛高照,红色喜字贴在窗上,连屋外阴沉的天气都显得没那么刺眼。
明明是她和刘爱家的婚礼,整个院子却静悄悄的,别说准备宴席的声音,就连刘爱家也不见人影。
化妆时她听小英娘和花衣女人聊天,虞婉秋也和她同一天结婚。难道所有人都去接虞婉秋了吗?
沈非云直觉屋子哪里不对,又说不出。
她想站起来仔细查看一番,左手撑床,却碰到一截冰冷僵硬的皮肤。
沈非云心下一沉,低头向手边看去。
刘爱家仰面躺在床上,穿着一身黑衣服,红花系在前胸,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被沈非云触碰到的脚腕已经出现暗紫红色的斑点。
沈非云觉得不对劲的气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尸体分解腐烂的味道。
这什么意思!
让她和死人结婚?
沈非云一个箭步蹿到门边,用力撞向门板。门外咣啷一声,是被人从外面锁住。沈非云被肩膀的骨头硌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