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于晨光中将醒未醒,龙凤天马的金饰烘托出金碧辉煌的气象来,这是庆历四年一次普通的朝会。
参知政事范仲淹眯了眯眼,自从四月那些荫户散播“朋党”的谣言后,官家心中已是有了怀疑,对新法也不甚热衷,甚至对梅尧臣发了脾气。虽说自己发布“小人之党,君子之党”加以辩驳,欧阳修也随之撰写《朋党论》上奏,官家似乎也重新信任自己了。
不过,怀疑就像一条毒蛇,于暗处吐露信芳,无形中便麻痹一个人的神经,哪怕他是唐宗宋祖那样的圣君。
范仲淹轻舒口气,幸亏自己已是安排好了一切。自己最疼爱并给予厚望的次子范纯仁已被自己送往益州,拜托曾受过自己提点的张方平教导。其余家眷都被送回吴县祖宅。
二郎那小崽子,天赋异禀。只要勤加雕琢,假以时日,定成大器,也能了却乃翁心事……呸,怎么又想变法?自己的遭遇还不够吗?安能让二郎也落到这样的境地?
至于自己,青云路是攀不上去了,他闭了闭眼,大概只能做个边陲知府了。
百官林立,贵气逼人,大殿角落里的龙涎香发出的松木气息开始弥漫,更添得几分肃穆气象。
范仲淹着紫色圆领袍,腰间佩金鱼袋,手持御赐的象牙笏板,排在文官班列的前排,行三拜九叩之礼。
当今官家赵祯面白少须,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温和却隐含威严。他手持蓝田玉笏板,戴玄色长翅襥头,向群臣半揖后笑说“平身”。
众臣刚立好,立在范仲淹右边的官员出班弹劾庆历新党,正是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同门下平章事夏竦。
夏竦双膝跪地,哀声道:“官家,昔者萧规曹随、文景之治,沿古之法,效圣之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但,晁错提推恩之令,终致七国之乱;王莽破大汉之政,终致身首异处。如今我大宋承太祖之法,必安然无事。可恨愚昧之人蒙蔽陛下……今新党富弼欲行伊霍之事……”朝堂哗然。
赵祯抬了抬玉笏板,示意夏竦缄口退下。
可那夏竦非但不入班次,反倒逼近赵祯一步。他苍老的手微有些抖,从袖中取出一个黄帛卷轴,自有太监拾级而下,将那卷轴呈给皇上御览。
赵祯看完,面色微变,细长的凤目微微上挑。旋即,他笑着把卷轴放在一边,预备岔开话题,道:“诸位卿家,如今陕州一带告急,那李元昊不识好歹,可有卿家巡抚边境,以安将士之心?”
范仲淹出班,长揖道:“臣愿领旨巡抚,以安官家之心,慰将士之情。”
赵祯满意地颔首,临退朝时留下一句“范相次日往龙图阁面圣,朕,交代西部巡抚事宜。”
除富弼、欧阳修等新党外,夏竦竟面有忧色。
范仲淹向前请教,夏竦道:“党项不平,卿谨慎之,收放自如。”
“夏相果真忧国忧民!”范仲淹笑道。
更夫敲起锣,连击三声,已是三更了,远方乡野间更似有渺远的鸡鸣。
范仲淹官袍挺拓严整,又候了几刻钟,赵祯才披上柘黄袍,慵懒地进入龙图阁。
“范相来了。”他示意范仲淹不要行礼参拜,方缓声道,“范相,朕对不住你们,如今,朕须偿还你们。夏相已把事闹成这种地步,连矫诏都干出来了。为保你们,朕只得忍痛割爱了。”
范仲淹正要谢恩,赵祯轻轻摆手,屏退所有宫人。他保养得宜的手按了按角度里貔貅的舌头,领着范仲淹到龙椅后,进入地下甬道。
范仲淹嗅了口甬道中的霉腐气息,耐住发问的冲动,随赵祯步入甬道。
赵祯似乎已是对这里的情况烂熟于心,千转百回中来到一个稍开阔的场地中。
那里唯一的太监正在洒扫地面,见皇上领人驾到,忙参拜并打手语。赵祯只摇头,打手语回复。
范仲淹在心底叹气,唉,不懂手语啊,要是二郎那小崽子在这儿该多好。”
那太监默跪了会儿,似又思索了一阵,方点燃附近所有的烛台,整个地带都亮如白昼。
范仲淹只仰头看见中间矗立的石碑,其最顶端书隶书“祖训”二字,脑中立马一片空白,只转头惊诧地看着赵祯。
赵祯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也不多废话,道:“太祖在偌大石碑上仅刻一条祖训,未免有些空旷。朕欲使范相另拟一条,待朕百年之后,子孙也有得瞻仰。”
范仲淹慌忙伏地再拜,颤声道:“官家自当腾龙万岁,臣范仲淹不敢谮越,望官家恕罪!”
赵祯并不说话,只笑微微地注视着他,半晌才道:“看来范相还是唤作朱相更为顺口啊。”
范仲淹出自汾县范氏,因着母亲郑氏守寡后改嫁到吴中朱氏,故范仲淹一度改名叫做朱说。后范仲淹请旨,改回原姓。赵祯这话在威胁他,你不给我拟,老子让你无法认祖归宗。
范仲淹默了半晌,方缓缓开口答:“臣范仲淹遵旨。”
赵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