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鱼叉刺中的鱼儿在篓子里扑通扑通地闹腾了一会儿终于永久地安静了。一路“跋山涉水”的俩人回到院子里时已近午时,先前淋了小半月的木墩子木桌经这两天的晴日暖阳的烘烤散发出一股微微的朽木味。嶙峋沟壑的树皮缝里钻出了几朵顶着黄头小伞的菌子。
五大三粗的郑云蹲在凳子边上拿手抠,顺手把那菌子揉成了一团烂泥,:“吁,这是看咱们在屋里憋屈了那么久,特意长俩蘑菇给咱们加菜了,哈哈。不过,这个蘑菇可能吃不得的”。郑云遗憾地啧啧两声又去收拾鱼了。
阿萧昨儿已趁着天晴将紫砂的茶具清洗了一番,清洗完还特意吊了一锅水煮沸了一会重新摆在了木桌上,这会儿便可以直接煮水泡茶了。
还没干透的木墩子实在没法子坐,阿萧也只能蹲在木桌前。将细细的灰色条索放进紫砂小壶里,浇上了少许沸水洗了茶,倒掉头遍后再次注水,安安静静地看着干枯的萎叶在炽热的沸水里翻滚沉浮最终绽放从未在枝上得以展开的美态来。
“这茶可真香”郑云一边用小刀刮鳞一边笑着感叹。
阿萧倒好了两杯茶,看他暂时腾不开手便十分自然而然地送到他跟前来。郑云笑着掬了把净水洗了手,细细地呷了一口不禁啧啧叹道:“即便是二分成色的茶,也能让你生生多泡出三分香味来”。
阿萧略一点头,顺势蹲下拨弄那几条被贯穿腹部的鱼来。
“这鱼多了些,一时吃不完,拿盐腌了晾起来做存粮得了”。
阿萧闻言便卷了黛色的衣袖,一手拿过盐罐撒盐。
“咦?你这腕上是个胎记吗?倒还挺圆,跟个铜钱似的。也不对,我遇见你时你可半个铜板都没有,还要拿簪子抵债来着”。郑云笑着调侃道。
冷不防被人提起这段窘迫的经历阿萧并无太多情绪,只垂了眼仔仔细细地往划成斜花的鱼背上搓盐。
“不是胎记”阿萧把几条鱼翻来覆去地抹完后才缓缓开口。
“这个红痕是我打小戴的一枚平安扣,戴的久了便在手上留下了这么个印记”。
“平安扣?”郑云纳闷,平安扣不是向来都戴在脖子上吗?
“平时……,不让戴的”。所以阿萧只能一直东躲西躲,藏在鞋子里,缝在衣服里,甚至有时还藏在发髻里。后来慢慢年长,能出去做点事情的时候就开始戴起了护腕,这时,这枚居无定所的平安扣才算有了固定的落脚点。
郑云一听到玉不知心里头又想到了什么,忽而又起了兴趣追问道“什么玉啊?我从前见过别人戴的一块玉,那叫一个莹润剔透呐!”
“翠玉,成色并不好,不过是从未见过面的父母给的一个念想”。阿萧答道,说完短暂地失了神。
郑云闻言挠挠头,又呷了口茶。那股苦味渐渐蔓延,滑到喉头,又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回甘。
也许是过了太久对谁都防备的日子早已厌倦,也许是如今已然抛开一切什么都不在乎,那些话明明心里脑里都没有,却偏偏浑然不觉地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字字地自己溜了出来。要是放在从前,这些事,半个字也不肯提起的。
“人生多难,父母也许是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才不得已给子女打算一条艰难的生路?”郑云宽慰道。
逆着光,阿萧又笑了。可是那笑里分明没有半分喜悦和温情。
“你先前戴着的那护腕是个好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就是一块女孩子家家戴着好看的呢!”郑云想转移话题。
“哦,那个是我有一回出任务的时候得到的奖赏”一对衬软甲金丝的紫裘护腕,一直便戴着的,自前些日子的冷雨缠绵,换了棉衣便再也没戴起。
“那次是什么任务?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指定是什么大事吧?”郑云边踩高把腌好的鱼用草绳子串在屋檐下边绕有兴趣问道。
“替人寻仇。一个纨绔子弟跟另一个世家公子在街上互耍威风,一时失手沾了血”。
“啧啧,真是年轻气盛”郑云洗完手捧了茶饮,乐呵呵道“手下连这点准头都没有,也是早晚得栽,可惜是连累了全家吧”。
“世家大族,自然是经过风雨的,更懂得断腕求生了”。
“那就好下手了。”郑云想了一想好奇道:“怎么动的手?”。
“九月枫”。
“狠了点”。郑云啧啧道。
“主家要求的”。
“全身红肿直至溃烂,眼睁睁看自己慢慢衰竭而死。细皮嫩肉的受得了这苦?”
“的确很苦,可是家里既已存了息事宁人的念头,既已成了弃子,苦不苦的也就看不见了”。
“倒也是”郑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忍不住又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瘦瘦弱弱的阿萧一遍,好奇道“这样残忍,下得去手?”
“又不是头一回出任务”。阿萧也捧着杯子蹲在木墩子旁,看上去温良无害。
“那你第一回下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