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懂事得令人生怜。
他曾经也忧心过她过盛的容貌和名声,会给家中带来困扰。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安静得仿佛府中并没有多出这样一个人来。
二人行至满桑院,十一和十五依旧在门外不起眼处守着,见了主人,忙上前见礼。
裴涣顺势对裴宵道:“我这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想来他们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娘子。十一和十五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裴宵凝神,似是思量了一瞬,“不差这几日,再等等罢。”
春日正好,孟如意与裴娴正凑在院中一处藤架下做针线。
她女红极好,在永州世家圈子里出了名的。
实是因为将将长成便显出摄人的容貌,孟夫人忧心她为容貌所累,便极力想栽培她当一个贤良端正的女子,将来不至叫人说嘴。
孟如意也极听话,小小年纪便坐得住,练就了一手精妙的绣活。
一年永州广平伯府的老夫人过寿,她送了一扇亲手绣的双面绣百子贺寿屏风,老夫人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逢人便展示,自那以后,谁也不敢说经略使家的千金徒有美貌。
戚氏见孟如意整日闷在院中,担心她忧思成疾,便给她派了个“任务”——做自家表妹的女红师父。
刚刚上任没几日的小师父,正是最认真的时候,她一边比划着一边软声细语地给裴娴讲解。
一板一眼的做派,配着还略带稚气的容颜,十分有趣。
裴宵远远看着,不由的微微勾起了唇。
听见有人喊她,好像是姨丈的声音。
孟如意从裴娴的绣面中抬起头,望过去的眼神带着稚拙之气,裴宵将将勾起的唇角不知为何又缓缓落了下去。
他恢复惯常的清冷神色,裴涣在一旁冲一脸讶然的孟如意招手示意,孟如意顿了片刻,转头看了看裴娴,裴娴推她,“爹爹唤你呢。”
她这才起身。
裴涣依旧带着她去了自己的书房,身侧还跟着裴宵。
孟如意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这等阵仗,她已然不陌生,应是与爹爹有关的事罢。
神思恍惚跟进了书房,被裴涣安置坐下,终于听见裴宵开口,“你父亲的官位,继任者定了,是原永州军指挥使明彦松,你可识得?”
孟如意咬着唇,点点头。
孟家与明家都是扎根在永州的世家,她自然识得。明家的大小姐还与她有几分交情。
如此,于她而言已经是好消息了。
虽无法为爹娘伸张,可终究也没有令极有可能害了他们的人渔利。
“我二叔呢?还有……佟家。”她吸了吸鼻子,还是问了出来,语声涩然。
裴宵第一次觉得不敢看一个人的眼睛,他微撇过头,看向墙面上的一幅山水画,顿了一瞬,到底还是回道:“仍任原职。”
孟如意眼睛通红,唇边却绽开一抹笑意,“好,我知了。”
裴宵凝眉,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后,忽道:“孟娘子,你想回永州拜祭父母坟茔吗?”
孟如意只听见“回永州”三个字,便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小脸上逐渐露出受惊的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我……不,不了。”她语声颤抖,几不成句。
再怎么狠咬住嘴唇终是克制不住眼泪了,“我不是不想爹娘,可我不能回去,求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她杏眼朦胧,眼泪似珠子般大颗大颗地顺着下眼睫砸落,边落泪,边眼含祈求地望着裴宵,口中喃喃:“求你了,我会很听话,不会给府上惹麻烦的……”
裴宵忽觉心口微窒,“我不是要你走。”
语气似带着轻哄,让一旁的裴涣不禁侧目,“只是以为你会想去祭拜父母,是以问一问。原是若你想去,我会派人护送,不会有人与你为难,既你不愿,那便暂先不去了。”
裴涣见状,不由的吸了一口气,他从未见过自己这自小便老成持重的侄儿如此说过话。
“是我的不是,孟娘子莫哭了。安宁侯府,你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绝不会有人赶你走,我保证。”
裴宵是亲眼见过她曾经凄惨之状的,如果没有今日这一回,他险些忘了。
不止如此,她从永州艰难逃脱后,她的娘亲转眼便惨死。
如今祸首均安然无恙,甚至依然大权在握,她如何敢回去呢?
是他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