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月趴伏在床边,咳得厉害。
她自知已时日无多,如今唯一还支撑她的,便是弟弟有没有成功出城,前去燕关寻到凌玉朔。
沈含月这一生,从小便被教导恭敬克己。幼时早早没了母亲,也曾寻求过父亲的关怀。她总想着在县伯府中能父慈女孝,一直上敬尊长,下护弟妹。
不过现在看来,是她心存妄念,也太过愚蠢。
沈含月待府中众人,确是存过几分真心的。
就是这几分真心,让她和沈怀朗如今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沈含月怔愣地看着手中染血的手帕,不住回想起自己短暂又荒唐的一生。
喻曲明攥紧手中一封皱巴巴的信,在门口踌躇徘徊了老半天,迟迟没有进去。
这幅扭捏作态的样子引得沈含月侧目,但她对喻曲明实在生不起来任何一丁点情绪,只是平淡道,“进来吧。”
喻曲明顿了顿,缓步走了进去。
他清了清嗓子,别过头,面上似是有些不忍,“这是…韶儿送与你的信。”
沈含月与他相看两厌,又听得他堂而皇之唤她庶妹的闺名,心下顿生荒谬。
“韶儿?沈韶如今是璟王的人,待他登基便是正经的后宫妃嫔,你叫她韶儿?”
喻曲明生平最听不得旁人对他嘲讽,霎时间脸涨得通红,“不用你管!你又神气些什么?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沈含月懒得理会他,她看着喻曲明手中的信冷笑,“你说这是沈韶送给我的?沈韶如今连自己都自顾不暇,怎么会来管我这堆烂摊子。”
沈韶是侧室秋夫人所出,从小便看不惯沈含月。沈韶自己也确实心高气傲只想着嫁入权贵之家,可她嫁与璟王为妾却是实实在在被整个颍川县伯府给摆了一道。
这个县伯府中的女儿都和她一样,不过是有利可图便趁手用一用,无用了便弃之如敝履扔到一边。
沈含月丝毫不掩饰自己原本脾性,“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何必还找个托词?当我不知道这又是县伯府的意思?”
喻曲明忍无可忍,“你这蠢妇!太子一脉大势已去,璟王登基是板上钉钉。沈怀朗投了北府军,那凌玉朔至今仍未向璟王投诚,他手握重兵把守边关,是要反吗?沈怀朗跟着他,那才是生死难料,伯府也都是为了你们好!”
沈含月这辈子被人骂过窝囊不提气,也被骂过性子软得像个包子,就是没被骂过蠢。
张嘴的这才是位实实在在的蠢人。
沈含月不怒反笑,“这话你也只能拿来骗骗自己,璟王自己都不过架空的傀儡,北府军为何要交到这种人的手里。凌将军心有成算,岂是你这般蠢人能揣测的?”
喻曲明脸色阴沉,“你果然心悦凌玉朔。”
这种时候他还在意这些事情,沈含月当真是与他无话可说,“信留下,你走吧。”
喻曲明站在原地没有动,“你可还是为了沈怀朗的腿在生气?我都说了,那是你父亲侧室秋夫人…”
沈含月心中刺痛,“秋妙淑为了自己儿子视怀朗为眼中钉不假,可若无伯府首肯点头,她怎么敢去动朝中领了头衔的小将,又怎么安插人手连环设计,假造了是怀朗自己失足?”
沈怀朗生来性子倔强,尚且少年时便独自一人策马去了边关杀敌立功。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年少气盛,在军中给自己挣下了一角立足之地。
那一年,沈怀朗随大军一起大胜归朝。少年端坐马上,铠甲还染着血,在人群中找到姐姐,却酒窝圆圆露出笑来。
后来她的弟弟再也不能骑马了。
沈含月眼角通红,一字一句地回忆,“庶母故意为难,命他雪天出城前去驿站送信,风雪迷眼不慎坠马。”
她直直地看着喻曲明,几乎是低吼出声,“县伯府想拿着一句后院争风吃醋就把我给打发了?不如去做梦来得实在!”
喻曲明目露狼狈,甩下信便匆匆而逃,“与你这妇人说不得!”
沈含月含在眼中的眼泪终于顺着脸庞滚滚而下,她平复着情绪,伸手将地上那封信给捡了起来。
信在手中甫一拆开,沈含月便觉不对。伯府送来的信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称她沈三小姐,只有沈韶才会不恭不敬地直接喊她名字。
“…假借你的名头引得沈怀朗半路折返。我是璟王侧妃,没有理由忤逆璟王,也不想忤逆他,所以不曾阻拦。不过我还是将这消息告知与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沈含月越念,声音就越抖。
沈怀朗投了北府军麾下,凌玉朔掌北府军虎符。虽然沈怀朗和凌玉朔没什么交情,可沈含月知道,凌玉朔这个人面冷心热,尤其沈怀朗是一名出色的将领,若有求于他,他不会弃之不顾。
若是沈怀朗因为她,失去了唯一一次能离开上京的机会…
沈含月几乎是头昏目眩,提裙踉踉跄跄向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