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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尖破风,止在少年脖颈前半寸,沈醉对准他命脉,冷漠地审视起他。
太阳西斜了,余晖在远方山脚处腾起一把火,烧得云霞染红。
少年骨相生得优越,眉形若剑刃锋芒,薄唇挺鼻,毫不知自己生死全在沈醉一念间,敛目时显得尤为戾气。
“啊——”
沈醉低低尖叫出声,她泄愤抬手,将簪子砸进湖中,惊得荷叶茂密处藏匿的蛙蟾噗通落水。
那只鸟、那只鸟……
沈醉磨了磨牙,气得想要揪头发。
少年身份不明,带着四品京官的令牌,和一只训练有素的苍鹰。
苍鹰叼了令牌飞走,还不晓得去给谁传信了,后头要真有朝廷的人找上万剑山庄,她杀了这人,不是给师兄惹了祸事。
她错失将少年毁尸灭迹的时机了。
晦气,麻烦,倒霉玩意儿,呸。
沈醉重重踹了少年一脚,左思右想,气呼呼上前扒了他衣裳。
少年宽阔肩背肌理流畅,肤色略深,臂膀肌肉隆起,显然一副打熬筋骨、练硬功夫的精壮身躯。
而从前胸到后背,肩头至小腹,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布。外翻皮肉让水泡得泛白肿胀,几处斜横刀伤异常凶险,虽不流血了,隐隐可见白骨。
沈醉没忍住,低骂出声:“贱东西,命可真大。”
伤成这样,居然还敢在她面前颐指气使。
检查完少年身上的伤,沈醉将他拖进船舱内,发了会儿愁。
随便给他上点儿药,恐怕行不通。
沈醉眼下开始怕人真死了,踌躇不决。
船舱里有她之前留下的干净衣裳和水食,她忍着脾气为少年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头还是撑起船,赶回沙数山。
靠岸时天色已见黑,沈醉把乌篷船停进一片芦苇荡里,抱着残余的荷花独自下了船。
她不打算把少年带回万剑山庄。
沈醉咽不下这口气,她也…不想让师兄知道。
会不会挨训是一回事,谁晓得这人身上还有多少麻烦事儿,可别牵连了她和师兄。
夏夜沉闷,热风扑面,沈醉心烦意躁往山上赶,已拿定主意。
船上那少年的事儿她得瞒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人多眼杂再招惹上别的是非。
待她进了万剑山庄,身上湿透汗粘的衣服来不及换,径直朝药庄的方向走去。
万剑山庄内今有江湖名医数十位,管事特将西偏院拨出来供他们使用。
庄内四处点起了灯,沈醉一路上撞见不少人。
众人灯下见她怀里荷花粉嫩,人却是一身湿衣浸透,黑发披散蜿蜒,湿漉漉贴在雪白面上、颈上。
少女妙曼惑人,唇红眸冷,面色不善。
他们不敢多看,忙避开目光慌声问:“少主这是遇着何事了?”
沈醉心里正在生气,谁也不想理,横了敢多话的人一眼便走了。
她在万剑山庄里头,是个横行霸道的活煞星。
众人观她如此,深知她秉性,哪里还敢触她的霉头,作鸟兽四散。
药庄离得远,沈醉走过两条回廊,实在受不了绣鞋里头湿黏难受,干脆将鞋袜全蹬了,赤脚踩出一串湿脚印。
她下回廊进了座小院,鼻尖隐隐嗅到夜风中的药味苦香,不由得加快脚步,小跑过前面的月亮门。
谁知月亮门后一道拐角,竟忽然冒出来一行穿青衣、负长剑的汉子们,沈醉同为首的年轻男人撞个正着。
对面高大挺拔,铜墙铁壁般巍然不动,沈醉朝后摔倒,荷花落了一地。
“少、少主?下属无意之过,望少主见谅。”
万剑山庄里都是练家子,对面眼尖儿,先认出沈醉,七手八脚地拉她起来。
沈醉且晕头转向着,掉了满地的荷花眨眼间也让汉子们捡起,飞快往她手里塞。
“少主进药庄是有要事同医师们商议罢?那下属们先行告退!”
——后而,这群人跟见鬼了似得,脚下生风,要溜之大吉。
笑话,沈醉哪里好惹,而且最看不惯他们,不趁着天色黑赶紧跑,留下来好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么?
一行人跑得飞快,都忍不住要用轻功往房梁上掠了,眼看即将逃出生天,身后一声娇斥:“给我站住!”
沈醉低头看了看怀里沾灰的荷花,她反应过来,抬头瞪向四散奔逃的剑客们,彻底炸毛,“转过来!”
今儿没一件事儿顺她心,气煞人也。
院子里的一个个身高八尺的大好男儿,全被沈醉吼得背脊僵住,各自跟同伴们使了阵眼色,全都不敢跑了。
动作缓了又缓,转过身来,臊眉搭眼站成一排。
他们也觉得自己倒霉,出门遇到沈醉,简直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