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儿既痛且冷,无法动弹分毫,只能勉强伸手掩住衣襟,脑中闪过无数疑问。
自己金尊玉贵,为何今日却在这里受辱?自己门第高贵,嫁赵元霑也是情理之中,为何赵元霑今日如此急不可待,大失分寸,状如疯魔?赵元霑虽身为七皇子,也颇受官家宠爱,但他毕竟并非万人之上那个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之人,何晟多年为相,也算得上朝廷重臣,宰相辅政,何令儿家世堪为皇子正妃,赵元霑竟不怕得罪了相府?
……
还有,还有自己究竟为何重生,前一世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世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生辰宴开始,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梦中赵元霑与自己是官家赐婚,提前亦征求过何晟的意思,而刚才听赵元霑的口气,他并未向官家提及过此事,甚至连这个念头也……
虚幻粉红的锦绣云霞褪去了颜色,巨大的变化如同惊雷,砸的她脑子懵懵的。天上星子微光暗沉幽深,映出少女眼中满满的绝望,就连明月也不忍心看下去,一片云彩悄悄飘过来,给月色遮上了一层阴霾。
自从三月初三大梦初醒后,何令儿满心满意都是要救赵元霑一命的悲壮决绝,想到梦中惨剧,再看赵元霑时,心中总有几分不忍怜惜,二人这一年来时常见面同游,诗词唱和,说不尽的倜傥柔情。何令儿却从没想过,会反过来被欺辱,以致发生今日之祸。
何令儿先想对方可有难言之隐,又后知后觉提醒自己对方其实态度决绝冷漠,冰冷彻骨,自己不该再心存幻想。但她未曾想明白,也来不及想明白,脑子已然结冰和脸上残泪冻住一起,往昔如美轮美奂一个梦,气泡般无声无息粉碎在海中。最后她才明白,她此刻最最该想的,其实是冰冷彻骨这几个字最基本的原意。
当她发现这一点时,显然为时已晚。
她刚才猛力间一脚蹬在树桩上,踝骨大概断了,月光下看起来浮肿如馒头,剧痛难忍,一动都不能移动,她身上衣衫湿处已冻成冰,冰寒彻骨。
她自小生活顺遂舒适,何晟虽为官并不豪奢,但相府中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夏日有小丫鬟挥着团扇将冰盘的水汽为她驱散暑热,有凉井水湃过的甜瓜和莲子露,冬日有销金碳一筐一筐的往相府里供着,传说一小块就可比拟穷人家一年的生计收成,燃起来还有好闻的檀香味道。
她从未真切想过,原来近在咫尺的冬日京郊暗夜,竟是能冻死人的。
寒意刺骨,会连激灵灵打冷战都成为一种奢望,骨折剧痛,让她连近在咫尺的枯树都无法扶着站起。更可怕的是周围的无尽黑暗,这混沌荒芜的黑色谧夜中,可能潜伏着多少对一个弱女子的危险,她不敢多想,只是竭力压抑提醒着自己,不能尽情释放悲声,以免引来更多的祸患。
浑浑噩噩之中,何令儿竟似飘了起来,能够俯视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她幻念中爬过去捡起狐裘,幻念中揉搓手脚,幻念中寻到一根结实的树枝绑在脚上……据说这样能让骨折处固定,减轻疼痛的同时也避免骨头再次错位倾轧。接下来,她要扶一根树杈作拐杖,摇曳趔趄着回到城里去,她知道进了城西北门,那里便有皇家驿馆,或者……或者直接向城门口的守军求救,必然是可以的,只要亮明何相之女的身份,必有官兵护送回府。赵元霑竟然对自己大胆非礼,还将她一人抛弃在荒郊野外,她回去必要禀明阿耶,让阿耶为自己想办法申冤出了这口气。
待她回家……回家就好了,回家后要好好想上几天,将此生命运为何不按前生剧本上演想个清楚,还要……还要跟阿耶说说赵元霑的虚伪无礼,跟阿娘哭诉自己识人不明,还要在绣花云锦被中暖暖和和地睡个三天三夜……
何令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彻骨的冰凉从天灵盖贯入全身,她才惊觉,自己眼前一切不过只是脑海中美好幻象,自己还是蜷曲在冰冷黑暗的荒林内,一毫一厘都没挪动过。
脚踝处传来的痛如同一根粗长钢针直扎到骨髓中去,她居然有一点点心存感激,如若不是剧痛,她大概已经僵死过去,明日他人出城也只会找到一具僵硬尸体。
任她平日里聪明灵秀,诸般才华,此时却毫无用处,难以抗衡天地法则。
她用尽全身残余气力,奋力撑爬,挣扎扭动,在地上蹭动了二柱香,便实在喘得有出气没有进气,只能无力将头颓然倒地,定睛一看,距离最近的一棵枯树,确有明显的靠近。
——近了区区半尺,不过平时跨一步的距离。
何令儿凄然心想,自己大概今夜要命丧于此。身为相府千尊万贵娇养长大的嫡小姐,竟落得如此悲惨境地,她心中百感交集,今日之祸究竟源自……源自哪里呢?这样的翩翩佳公子,这样的身份地位,自己与他前世又有渊源,难道真是自己愚昧弄错了因果?只不过……只不过,何令儿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件极其重要之事。
是对方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是哪里让她觉察有异样感觉?
她脑子已渐渐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