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本是西域各国货郎商队进京的歇脚之处,因为带来的奇珍异宝过于抢手,逐渐便有人蹲守在他们初进城的必经之路上,争取早些交易,慢慢演化成了一处热闹市场。
何令儿偶而偷偷出府游玩街市,也曾去过,玉翘更是时不时出去周游街市寻些新鲜玩意儿回来给她赏玩,更兼将街上场景,好玩事情如掌上家珍讲给她听。所以哪家铺子有时新首饰,哪家铺子的肉干最美味,何令儿也略有所知。
饶是如此,说起苏家书肆,她却毫无印象,想来是间不大的铺子罢。
因赵元霑与掌柜有约在先,何令儿也不乔装打扮,第二日一早便乘坐相府马车,带着玉翘玉爻去往西市。
稀世古谱竟忽然现世,何令儿激动欣喜异常,有些不敢相信。
她昨夜一宿未眠,此时在马车上身子虽然软软地没有力气,可手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个不停。
玉翘见状笑道:“小娘子将脚挪一挪,让我把车上的地扫一扫。”
何令儿心中正自忐忑,听玉翘这么说茫然‘啊?’了一声。
玉翘得意翘起鼻子,划着自己的脸道:“还没到秋天呢,你这根嫩柳树就把落叶抖了一地,到了冬日只怕要冻死呢!”
何令儿一滞,只觉这话不祥,玉翘这张辣子嘴惯来讨厌,她正想反驳两句,突然看见旁边玉爻面色如土般缩着不吭声,额角已经现出冷汗,吃惊问道:“玉爻,你头痛之症还未好转么?”
玉爻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力应她:“昨晚……本好些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啊!……又痛起来……”
玉翘急道:“我说你这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娇娇滴滴的身子骨,哪是来做伺候人的活!竟弄得是我伺候你们二人了!你既然还未全好,今日就该在家中好好休息,出来街上又经了风,闹了重,回府又要折腾上几日,我看索性将你扔在这街市医馆中算了!”话虽说得疾利,玉翘仍是伸出手去,轻轻替玉爻揉着额角,玉爻□□声渐渐轻了些,倚在她怀里。
何令儿心思不属眼前,随意道:“玉爻你一会不用下车,好生歇息罢。玉翘随我去便可。”又凝神去想那反复在心中念诵了一宿的稀世之珍。她三岁习舞,随名师入门便听闻此谱传说,想了多少年,清商舞乃是学舞之人的至高梦想,‘飞雪’更是清商三调中最美一曲。‘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令人心向往之,跨越重重时光,去凝想当时李郎子率众宫女翩然起舞的一幕。
如今这古谱却突然近在咫尺,何令儿有些喜从天降的晕晕乎乎,心内还不敢全然相信,又觉竟似有些惧怕……
“怕?怕什么?”玉翘听到她口中喃喃,接上话头便问,手下不停。
“我不知道……”何令儿说不清楚自己所思所想,那种被千百只手推着往前的感觉再度袭来。陈留王是她未来夫婿,待她如珠如宝,他对乐舞并无特殊兴趣,此谱显然是为她特意寻得,若说定情,这一卷清商谱若是真的,那比上一世十里红妆的彩礼加在一块还要珍贵,她心中感动,但……
“我只觉得……就算陈留王用心……”即使花了心思,这稀世珍宝也并非容易寻得,而且……上一世并没有出现清商谱,这句话她却不能当着玉翘说出来。
“陈留王对你那可不是一般地用心,那是极其用心。”玉翘忙赶着道,显见她是陈留王的忠实拥趸。
西市嘈杂喧闹,人声鼎沸,摊位一个连着一个,马车自然进不去,车夫便寻了个角落停驻,赶车的牛十二是个老实人,何令儿让他在原处等候照看玉爻,自己下车戴了帷帽,带玉翘穿过街市繁华一路去了。
周围买卖的商贩和行人颇感兴趣地向着她二人张望,玉翘容貌清秀,身段纤细,已是引人瞩目,这样的丫鬟随同着的小娘子即使带着帷帽,掩饰住了容貌,却掩饰不住从头到脚通身明媚如朝阳,晴霁如清风般的光芒气度,引得人群纷纷议论猜测,偏开身子,让她们从中通过,无人敢上前骚扰。
走了半晌寻不到书肆,何令儿站在街旁,派玉翘前去向人打听。
重生……重生那一年,当真是虚度了。现下发生形形色色的好玩事情均是没有的,各种情意激荡的事情也是没有的,陈留王倒也数度登府拜访,赠送礼物,但像飞雪清商舞这样的稀世奇珍,如若送来,那杜衡定然会回明自己。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一世陈留王并未寻得此谱?
何令儿哑然失笑,自己这一世与赵元霑两情相谐,春日踏花游马饮茶,夏日赏荷度湖上风,将来还要秋夜观月,冬日拥炉,情意自然不是上一世可比的,那赵元霑格外用心些,寻来这珍宝作聘礼,聘得自己一颗真心,正是知音难得,自己还有什么可疑虑的。
西市喧嚣的吆喝叫卖声,伴着正午璀璨的日光,热浪浮动几乎模糊了眼前市井景致,何令儿取出香扇挥动凉风,眼前景是热闹纷杂世间红尘,心上人是温柔怡人皎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