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自从昨晚红着眼圈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怎么哄都不见得开心,也不说是什么原因。
钟无媚只好让葡萄去买了几壶酒来,“都说一醉解千愁,小六你也试试。”
苏绾的酒量浅,没多久便觉得头晕脸热,她晕乎乎地趴在桌上,脑海中快速地掠过分别那日的灯笼,汤圆,匕首,鲜血,最终停在那人坚决离去的背影上。
他赶我走呢,都还没说清楚便散了……她又伤心起来,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心口那一块更疼,像有人拿着小刀一下一下地往那里扎。
忽然就丢下手中的酒杯,她慢慢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小六,小六?”后面那两个醉鬼想叫住她,奈何自己瘫在桌上起不来,大着舌头喊她:“你去哪里……”
去哪里?苏绾茫茫然地想,她现在很急迫地想要见到什么人,问清楚一些想得头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什么人?什么事?
她定了好一会儿,又加快脚步走出去了。
迎雪急得不得了,想要哄着她回去,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似的,虚浮着脚步走上街。
暮色苍茫,风雪呼啸,街上行人稀少,苏绾一脚一脚地踩进柔软的积雪里,循着记忆,摸索着往前走。
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恍惚中瞧见了西市口的断头台,历经几百年风雨侵蚀的高台破败地伫立在风雪中,旁边的水沟里仍然缓慢地流淌着腥臭暗红的血,高台上已被染得血迹斑斑。
这个时代的人相信鬼神之道,曾言若是受冤惨死在一个地方,他的亡灵便会停留在这里,夜夜哀嚎以求公道。
耳边呼啸的风雪声骤然变大,高台上不断地吹来迷乱人眼的雪,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凄厉地惨叫一般。
苏绾猛地捂住耳朵,踉跄着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离去。
过了西市便是东城,那里是达官贵人,各路权宦居住的地方,勾栏酒肆,月照花林,澋水沿岸几里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亮如白昼。
酒楼的二层上是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在畅饮美酒,醉后嬉闹了一阵,哄笑中有个身影从窗子里跌出来,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身下缓缓晕开了一片红。
这人就落在苏绾前面不远处,颅骨已经摔裂了,撑得一张脸几近扭曲,四肢像只壁虎一样抽搐一下,脑后溅开暗红与淡黄交错的液体。
苏绾险些惊叫出声,捂住眼睛连连后退。
尸体旁边渐渐地围满了看戏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二楼的窗子忽然伸出一个脑袋,满脸都是醉后的潮红,那只戴满了金玉饰物的手甩下一件物什,“吵什么吵?不过是一个家奴罢了,死了便死了,扰了你大爷的雅兴,叫你们都是这个死法!”
人群中再无人敢多说,如潮水般散开了。
只剩下那只被丢下来的镶金嵌玉的酒杯,孤零零地躺在尸体旁边。
迎雪害怕得很,扯了扯她的袖子,哀求道:“小姐,我们快些走罢,看着怪吓人的。”
苏绾缓慢地点点头,又定定地瞧着那尸体,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浓重的哀伤。
她这个年纪并不能看透很多事情,只是觉得这些人并不该死,有些朱衣权贵手握重权却不知体谅下层人,无视这些人活着的权利,冷酷无情地用他们的尸骸堆就夜夜笙歌的高台。
更加可笑的是,到现在为止她也还是不能相信应離忧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她慢慢地转身离开,却不是往回去的方向去。
苑秋听仆人的传话,匆匆走至门口,便看见倚着石狮子坐在地上的苏绾,脸上是异样的潮红,嘴里一直低喃着什么。
竟喝成这样,看来是真的被先生的话刺伤了。苑秋叹了口气,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心疼,她蹲下来扶起苏绾。
“姑娘,先起来,我让人送你回去。”
苏绾却摇摇头,迷迷糊糊地就要往里走。
苑秋拦住她,语气中有哀求的意味:“姑娘别进去了,我们回家去,啊?”
苏绾拿着一双哀伤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像某种受伤了的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两人僵持着,苑秋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了,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进去。
到了堂前她却畏畏缩缩的,不愿意再走进去,似乎是害怕里面有什么人似的。
她靠着门前的朱柱坐下来,双手环抱住自己,任谁来拉扯都剧烈地反抗。
苑秋无奈之下只好先命人端来了两个炉子,又替她披上厚重的狐裘,免得她受寒。
苏绾此刻的思绪转得极慢,脑子里像是有浆糊在搅动,廊间呼啸的北风刮得她的脸微微发疼,于是她慢慢地把脸埋到膝盖中间去,这个姿势维持久了,就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有了些响动,苏绾的耳朵动了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片竹叶暗纹的青色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