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佛像被砸去了半只手,半面含笑慈悲,半面怒目血泪。
腐朽的房梁垂挂蛛网,破旧的木窗吱嘎,像悠悠一段小曲。
一只伤可见骨的手紧紧握着护身符。
少年的脸被血糊住,看不清长相,露出的一双眼却亮得令人心悸。
有密密麻麻的蛊虫从破碎的砖缝里爬出,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味,对这些蛊虫来说不亚于一场顶级的饕餮盛宴。
冷汗湿透衣襟。
灵根被废,鬼气入体,生死一线。
像是有人用铁勺将他的肺腑都搅个稀烂,又隔着肚皮用磁石吸成一团。
无数尖叫嘶嚎的鬼物一遍遍在他耳边质问,值得吗?
他本可以当一个平凡的百姓,远离修仙上界的纷纷扰扰,安稳度日。或许还能凭借仙上曾经赐予他的机缘,过上富足的日子。
何必九死一生,何必众叛亲离。
值得吗?
在被虫潮彻底吞没的前一刻,少年疼得呲牙咧嘴,仍强撑着笑骂:“鬼蜮伎俩……”
“我求神拜佛,神不怜我,佛不渡我。”
“我若弱小,便是任人宰割。仙上数次救我,难道她就不是血肉之躯……”
“这人间这么苦,我却希望你能留下。小昭是不是太任性了。”
嘭——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窗。
蓝绿色的火焰将蛊虫烧成干瘪的壳,令朝踩着如山的虫尸,像踩着枯萎的莲花瓣,一步步走出了破庙。
小昭怕虫,怕黑,怕鬼。
现在的令朝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孤身留在这人间。
本是必死的局,却硬生生又被他杀出生路。
他听见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苦笑。
“令朝,其实你都明白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世人皆苦,唯有自渡。”
“别、别说了。”令朝痛苦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眼泪变成血水一路顺着下颌滑落。“我会找到你,不论生死。”
他活着一日,这世上便多一个法修,多一个人记得她的荣耀,记得她制作的那些法器,多一个人去找她的下落。
令朝胡乱抹了一把脸,露出少年人俊朗的五官。
一只乌鸦飞来,心潭岛那边又给他派来了新任务。
令朝打开灵鸟传来的信笺:
“去百舸海钱家胡同,杀一百只猪。”
令朝一怔,心潭岛疯了还是他疯了?
不确定,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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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渌被温凌的心魔扔进下一层幻境时,腹部的剑伤还在流着血。
他的情况和止洲令朝很相似,神魂不全,上一世的残魄直接与本尊融为一体。
温渌实在猜不到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场景是什么样子。
是离开家人独自拜入越绝谷,还是被捆仙锁束缚着一点点抽走魂魄,亦或是地宫里漫长的囚禁。
温渌自嘲地笑了笑。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这一生不长,却日日都在煎熬挣扎。
温渌这样想着,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捂着伤口的手变得又短又小。他抬眼望去,锦云纹帘帐飞舞,这屋子的布局他一生也不会忘。
陆家。
一尊大鼎立在房间中央。
温渌想起自己有个熟识的师弟,原先是昆仑宫的外门弟子,后来进了越绝谷。每天都要在他耳边念叨一万遍,寒雀仙当年如何从化神期的魏山手里救下了他们那些小孩子。
所以温渌才会在那年的门派大比,贸然将地宫的密辛告知寒雀仙。
因为他知道,只有她敢管。即便她出身昆仑宫,但绝非同流合污之辈。
师弟同他说起这些往事时,温渌总是苦笑。师弟以为他是听烦了,却不知道所谓的妖鼎,正是从温渌父亲的家族中流传出来的。
这尊大鼎,无数的人因它而死,此刻却纤尘不染地矗立着。
这其中,也有他的父亲。
温瑟之夫陆氏,婚后带一双儿女回家小住,意外撞破妖鼎密辛,被陆氏子弟灭口。
温渌温凌因外出赏花,并不知情,免遭毒手。
年幼的温渌,做了好多任务才攒出的弟子休沐,期待已久的团聚竟变成无法释怀的死别。
其实那天,温渌并没有跟温凌出去看花。
他带着妹妹温凌躲在衣柜里,颤抖的小手死死捂住她的眼睛和嘴。
他透过锁孔,亲眼看见父亲被剑刃贯穿,倒下时的血蔓延一地。
他吓得牙齿打颤。
可那个提着剑的人没有走,在屋里转了一圈。温渌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视角受限,他看不到那人的长相,只能看见一双腿越来越近。
吓得温渌闭上眼。
脚步声消失了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