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夜,但林府仍格外地喧闹。
一位身居高位的内阁宰辅,背后身份居然是江湖昔日赫赫有名的荣堂堂主,这消息足以让任何天子寝食难安。
故而当林家主事的这一身份暴露时,林府被抄就在情理之中了。甚至林家几口得保性命,已是天恩浩荡。
抄家的兵来的快去的也快,围观的百姓也随之三三两两散进夜里。
转目四顾,金银财物甚至值钱的家具等都被收走,只余空荡荡的府宅借林家众人今晚栖身,但也都被责令明日搬出去。众多奴仆相觑,不由悲从中来,林夫人劝慰许久,才各自惶惶散开。
灯火微茫,圆月低垂,偌大一座林府,瞬间凄清许多。
夜色逐渐加深。
直到浓得似墨,伸手不见五指之时,才有一点火光从中冒出来了。
火光很快便噼里啪啦蔓延开,速成冲天之势,才有临近的百姓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不好了!林大人家着火了,快救火啊!”
一语惊醒众人,很快就有临近的百姓提了水桶抱了水盆来灭。
可这火竟从府外烧到了府内,更不知何时堆了木柴,又有烈酒助燃,又有疾风助势,一时难减火势,只听得里间哀嚎,却踏不进半步察看。
府中此时已是一片修罗景象。大火不过掩盖,更有数十人蒙面潜入此中,刀光剑影中,杀戮四起。
林夫人火起之时才轻声将两个孩子哄睡,只朝外看了一眼,忙又将两个孩子叫醒,未待他们反应过来,早领着两人来到井边推进盆里,切切叮嘱:“记住——除非爹爹或陈伯父唤你们,谁叫都躲在里面不许出声!重复一遍?”
小林晚尚不能想通此间变故,却下意识攥紧了娘亲的袖子:“娘亲,你不陪晚儿吗?”
林夫人看她眼中晶莹,鼻尖一酸,狠下心握住她的手松开自己衣袖:“对,晚儿乖,娘亲现在不能陪晚儿了。方才的话晚儿可记住了?”
小林晚莫名抖得厉害,她努力张了几次口,却说不上话来。
一旁的薛初停知如今时间紧迫,将林晚抱近身前,郑重承诺到:“林姨放心,我记住了,我会护着妹妹躲好的,林姨保重!”
林夫人看着这个只比晚儿大三岁的孩子,点了点头。之后连盆将两个孩子放到卡住井里,抽出腰间软剑砍断绳,换打水的木桶拴上,林夫人跌坐井旁,终于没忍住抹了把泪。
对不起,晚儿,娘亲不止今晚不能陪你,可能以后……也不能了。
四周火光伴着浓烟升腾,隐约甚至可听见府外有百姓在救火,府中人却未必等得到了。
林夫人的目光转向宫门的方向:夫君啊,你至今未归,也不是今夜一过是生离还是死逢?虽知若离朝堂,少不得被扯入江湖,却不想今日来得这般快。如今府中无端受牵连的众人,我也只能尽力去护了。
林夫人想到此处,哀婉的眉头逐渐坚毅,抖直软剑站起身,再不迟疑地向着哭喊声最烈处而去。
此时林阳才出宫门,知天子并无赶尽杀绝之意,略微松下口气。想起家中妻女,思念心切,他忙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
却听见黑夜中有一阵马蹄声疾驰靠近,林阳凛目抬头,见街道尽处有一人纵马而来,像是来找他的。
林阳短促而轻快的步伐一顿,若有所感,只觉心神一震,当即赶到近前,借着缰绳连人带马扯在原地:“可是林府出事了?!”
赶来报信的街邻被窜出的人影吓了一跳,待认清是林阳,亦来不及喘气:“正,正是!林大人,林府火势冲天,林夫人他们都被困在府里出不来了!”
之后街邻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回神时自己站在路旁,林大人骑着马已驰到远处拐进街角了。
他终于缓下一口气,累得瘫坐地上打算休息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林大人——去贵府不用拐弯啊!”
林阳确实着急回家,只是回家之前,还有更大的麻烦要处理一下。
他拐进街巷跳下马,拿过谁家门口摆放的铁叉,皱了皱眉到底选了个趁手的位置:“几位追着街邻来到这里却还不出来,是还想跟着林某去见家中妻小吗?”
寂静几息后,狭小的街巷瞬间挤满了十一二个蒙面黑影:“林堂主,得罪了。”
……
井水很冷。
冷的刺骨,冷的很熟悉,很熟悉?
这种冷就像……小林晚还没完全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陌生的熟悉感时,林晚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种熟悉的冷……后来师父的手唯一一次抚在她脸上,初停哥哥的血混着泪滴到她额上,还有那个明明摆满许多温馨记忆的殿宇……也都是这么冷,冷的像她最初被泡在井里的那个夜晚一样。
只是回到最初,这些对孩童时的她而言无法抵御的冷,原也不过尔尔。
林晚不禁苦笑着叹了口气。
这慨叹落进薛初停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