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现在，半夜三更，才在荒郊野岭做过夜的准备。
刘瑄坐在一堆篝火旁等着，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帝身边秩六百石的小黄门文瑄，是皇帝钦派的巡视，自是不需要她做粗活。
夜凉如水，火光映衬着满天繁星，刘瑄叫秋兰程章过来一起烤火。
秋兰过来时，还顺便拿了两个饼饵，给刘瑄当夜宵。
“殿下，我们还需走多久才能到九江郡啊？”秋兰将饼饵递给刘瑄后，又帮她把水囊打开。
刘瑄没滋没味地吃了两口饼饵，才慢慢道：“快则十几天，慢则月余。”
手上的饼饵许是放的久了，又干又硬，刘瑄吃了几口后就再无胃口。
她抬头看向前方，静谧的寒夜，远方的道路此时，还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而刚刚来时的路也已不见踪影。
“为何要如此悲伤？”
程章清澈的嗓音将刘瑄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是他今天从出城到现在，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那俊朗的脸庞上，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生动表情；审视，担忧，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悲悯。
刘瑄看着觉得奇怪，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内侍，虽然长相出众，但平时的神情总是木讷迟钝，她几乎没见过他脸上的表情怎么变化过。
但此刻，程章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1】。你是否是如此想？”
程章好像突然多话了起来，刘瑄甚至感觉，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丝嘲讽的笑意。
果然，程章刚说完之前那句话，就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哈～当真可笑！人生天地之间，生死轮灭与草木枯荣无异，皆为自然之理。太古之时，人死弃于野，不掩不葬，任鸟兽虫蚁食之。如今，因何见其尸，而哀其死？世间生灵何其广，又为何独哀其人？”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草木禽兽岂能与人相比？我虽未多读过书，亦知，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之理【2】。见尸而哀，皆因知其曾为活人，与你我这般无二，你若死，焉能不惧不哀？”
刘瑄见秋兰忍不住与程章争辩起来，淡声道：“行了，别咬文嚼字了。累了一天了，都歇了罢。”
秋兰本瞪圆了眼睛盯着程章，大有不服来辩的架势，但刘瑄一下令，她也只好听从，最后只得颇为不忿地先回了营帐，替刘瑄去铺被褥。
火堆旁，刘瑄看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程章，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在她的话说出口的一瞬间，程章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最终又回复了平日的木讷。
刘瑄敢肯定，她刚才是真的能从程章的眼里，看到了神采一瞬间的消失。
她静静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程章，火光的映衬下，他的面容五官鲜艳的过分，就像是施浓妆描绘出来的一样，神情和眼神都麻木的没有一点生气，竟有些像大傩、岁旦时挂起的那些桃梗。
一瞬间，刘瑄如遭五雷轰顶，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密密麻麻的寒意爬满了全身，让她如坠冰窖，毛骨悚然。
“别怕，别怕……”
似是觉察出了她的惧意，程章垂着头轻声低喃。
那声音温柔而和缓，像是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刘瑄听到后竟真的平静了下来。
那一夜，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已不见了程章的踪影。
官兵和医工们帮忙找了大半天，也始终没能找到。因疫区还等着光禄大夫带去的医药，疾疫不等人。
到下午的时候，刘瑄他们就放弃了寻找，继续踏上赶往九江、庐江郡的道路。
当天黄昏时，刘瑄与光禄大夫等一众人，终于到达了渡口，准备坐船走水路。
开始走水路后，明显就比前两天舒服的多。至少，大家的两条腿和屁股都不用再受罪了。
不过，坐船也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觉得舒服，就比如秋兰，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在此之前，从未坐过船。
徐湛见她晕船晕的厉害，教了她一套按穴的方法，头晕时揉压内关穴。顺便还给了她一个药囊，里面装着一些芳香醒脑的药材。适应了两日后，秋兰的晕船症果然好了很多。
走水路坐船，虽然解放了双腿和屁股，但时间久了却也烦闷。
偏偏太医丞徐湛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来找刘瑄聊天，至于他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徐医丞的解释是：“那自然是因为别人不像文中官你们这样，有耐心听我讲话啊！”
徐湛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自豪，完全没有看到对面秋兰嫌弃的眼神。
刘瑄现在也开始明白了，为何他明明医术精湛，这把年纪却才只做到太医方丞，肯定就是因为这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