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性子爽直,没什么心眼,如今看来是胸有成竹却不愿意计较。
直到今日,她才窥探出几分。
“记住,今夜相谈甚欢,三妹妹说她听了父亲的话会好好考虑。”
“是。”
譬如,三妹妹记性好到能记起随口之言,还能将随口之言与细节串联在一起,还能分清楚告诉她她不好忽悠也无妨。
——反正谭芊她不会告诉别人。
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连江兰这个丈夫都不会告诉。
越是一条船上,越是计较哪一边出了乱子。
这下,她是真不能在烦三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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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芃回到了院子里,福禄已经在等着了。
“没什么事吧?”福禄摇头:“我们都只签了用人契,自然不会有事。”
“嬷嬷呢?”
“嬷嬷今日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老太太那里,未曾回来过。”
灯火如豆,双喜不会再回来,外头看门的女使嬷嬷也已经歇下,江芃听着福禄说完点点头,换下衣衫便去梳洗。
今日短短一日,她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在她记忆之中从来最值得信赖的人变得面目可憎。
十四岁,原来这么可怕。
“你说对了,她还真让你监视我。”等熟悉完,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好似呢喃自语,又好似只说给福禄听。
福禄问:“现在是如何?”
“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商贾,来换钱财弥补我哥。”
福禄收拾梳妆台的手不稳,一下子磕碰了下,惹得江芃看她,她又小心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芃没有说话。
现在她不肯信身边的人,哪怕福禄一开始就提醒她,未必不是做戏之中的一环。
只不过,她是怎么想的?
她只想着,她父亲说的都是一些屁话!
呸!
若非现在还不能撕破脸,她还没有还手的机会,如同鸡蛋碰石头一般,否则她定然会啐他一脸。
那是她的父亲!
她真的信了的。
任何渴望父亲的人都拒绝不了父亲迟来的道歉和他的需要,更不要再说什么用心良苦的筹谋。
——父母之爱子,多么有诱惑力的一句话。
有了这一句话,好似从前所有的委屈和哽咽,全部都能一笔勾销。
那时候她想,父亲即便有错,对她如此凶狠,可她让父亲百忙之中还要来烦心自己的事,难道就是应该吗?
她一颗心全部融化,只恨不得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将这样难得的父女温情全部留住。
江芃那时候想,父亲身边只有我能帮他了。
那种孤注一掷,非我不可的精神,让她泣不成声。
可转念她告诉父亲这个事实,一切都是二哥搞得,就连今日之事都只不过是找到一个恰好的时机说出来。
可她的父亲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她说的话再一次被无视。
江芃忽的一下子明白了。
她的父亲,朝着她暴露他的苍老迟暮,朝她说着他的心意和亏欠,却不肯像从前说一句对不起,也不肯朝她说一切都是二哥罪魁祸首。
他只告诉她父亲爱她,却不肯告诉她父亲为她做了什么,只告诉她家里不会亏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江芃从小到大都只知道。
一荣俱荣,荣的不会是她。
一损俱损,损的只会是她。
甚至他连做戏卖弄都不肯用心,仿佛也明白只要他好好说几句话她就一定会听。
当然会听,只能会听。
一家之主的劝慰她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听?
不听也得听。
所以,父亲来这一出戏,只是为了安抚她,让她日后出嫁与家里别闹太僵。
她没有盖被子,只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寝衣柔软,如墨一般的长发披在脑后,显得她格外的温顺。
江芃没有说话,福禄就自己忙自己的。
双喜和福禄原先都是她身边的近身女使,双喜去江菲那里了,今夜就是福禄守夜。
她问:“你今年十七岁,嬷嬷说你原先在家里契了十年,那你就是七岁出来了,为什么?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福禄那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她,隔着灯火,但江芃竟然觉得这个眼神竟然是她今日最安心的一个眼神。
没有愧疚,没有装模作样,没有做戏,只是一如往常一般平静看着她。
“还能有什么好或者不好的,贫贱之家百事皆哀。”
那一双眼睛通透,江芃一下子收回了眼神。
有些事从前她从来不愿意多想,如今才发现,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