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已放下头发,批衣坐在床沿,闻言忙站起身,道:“姐姐回来了?你去时我也不知道,该请姐姐代问大太太安。”
岫烟笑道:“还用你嘱咐?自然要替你请安的。姑妈也问你好,让你有空去玩儿。”说着坐到对面绣墩上,又问:“看得什么书?”
宝琴便把书拿给她瞧,道:“是本《乐天集》,闲来无事翻翻。”岫烟眼尖,一眼撇见她才看的那页,正是首《慈乌夜啼》。
忙笑着合上书,道:“蜡烛底下,莫把眼睛看坏了。”宝琴道:“我也不看呢,姐姐快去洗漱,早些歇息。”
一时躺下,翻来覆去却总睡不着。算一算,也只二十来日,自己便要做新嫁娘。
由此又想到薛蝌:论样貌,他俊美不比芸蔷,魁壮不及薛蟠,可秀气不失英挺,更叫人可亲可敬;
论能干,他不通官场仕途学问,诗词书画亦皆平平,不过机变练达,肯吃苦罢了;
论志向,大约和自己一样,只求衣食无忧,自由来去,或做一两样生平快事,足慰此心。
想到这里,不由自啐一口,偷笑道:“呸,你自己也无绝世美貌,高门万财,还评论人哩。
你觉得人家好,多少是冲着他的性情儿:又宽厚,又温和,有主意,能担事儿,最要紧的是柔和里头藏着刚硬....”
如此遐思飘渺,一会儿喜,一会儿羞。不知过了几时,方渐渐合眼睡去。
朦胧中,却被一阵哭声惊醒,岫烟撑身细听,原来是宝琴。岫烟怕她魇住,忙过去揭开帐子,只见宝琴颦着眉,梦中犹作泣语。
岫烟轻拍她的脸颊,连声呼唤。宝琴缓缓睁眼,瞧见岫烟,“呀”一声飞扑到她怀里,恸哭起来。
岫烟见如此,便知她已猜到实情,只得百般劝慰,又道:“....痰症难断根,却不险。如今杨花柳絮乱飞,飘进屋子,使人咳嗽气喘厉害些,也未可知。”
宝琴抬起头来,哭道:“姐姐不必瞒我,我开始糊涂,后来前后一想,就明白了。我知道,妈妈这回怕是难撑过去。”
岫烟忙握住她嘴,道:“你既知道,就更要保养身子。过些时,我们就会南去。”
宝琴叫道:“真的?那我们几时动身?”岫烟按她躺好,又掖掖被角,道:“不出一月,一准启程。”
宝琴一边擦泪,道:“姐姐别冻着,进来说。”岫烟脱鞋上床,姐俩并头卧下。
宝琴疑惑道:“哥哥还有事么?要等那么久...”忽然一翻身,盯住岫烟道:“邢姐姐,莫非你们...”
岫烟笑着点点头,道:“就是下月十五...”宝琴不待说完,一把将她抱个满怀,哽咽道:“好姐姐,我真高兴。”
岫烟抚着她的头发,道:“我们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既说开了,我向妹妹陪个不是。”
宝琴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就是不真心待我。你们多少正经事要做,回来还要操劳我,所以我装不知情,省得你们忧心。”
岫烟又叹口气,道:“你看窗纸白了,快打会子盹罢,仔细抠搂了眼。”说着,姐妹相偎睡去。
次日晨妆毕,贾母便遣人来唤岫烟。到了上房,屋里正摆早饭,贾母因命:“多盛一碗粥来,邢丫头顺便这里吃。”岫烟忙道谢,告了坐,坐了。
吃完饭,因昨夜一直落雨,贾母免了诸人请安。岫烟扶她榻上歪着,且说家常。因问她:“时间赶得很,可有什么章程?”岫烟脸红红地,只道:“都凭爹妈做主。”
贾母笑道:“叫你来,是问问你的意思,看从大太太处发嫁好呢,还是家去?”见她解不过来,又道:“你是大太太侄女,从她院里发嫁,也无不可。”
岫烟想了想,道:“这时姑妈的意思?她不跟我爹妈说,倒来请老祖宗示下。”
贾母笑道:“她还没说呢。所以我先问你,若想从那里出阁,我就和她讲去。”
岫烟深深道个万福,道:“这是老祖宗和姑妈抬举我了。只我想着,嫁人后再难亲近父母,不如趁还有空儿,在爹妈跟前尽尽孝。”
贾母点头道:“这说得也是。罢了,随你主意罢。只是穿壁台使用之物还要留着,你以后得空,还过来时常小住。一则陪陪琴儿,二则....宫里若还需刺绣,你得在这里绣好。”
岫烟忙道:“这个不消说。老祖宗什么时候要了,只管打发人告诉一声儿。”
贾母笑道:“真是个灵透孩子,既这样,我就不误你事了。什么时候走?我让人派车送你。”
岫烟笑道:“不敢劳烦,昨儿妈妈说了,午后叫车来接。”说时,道谢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