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光的坐墩,又轻手轻脚捧上茶来。
薛蝌枯坐出神,想道:怪道邢二舅拉我吃酒,只管打听大哥哥诸事,原来以为说亲的是他。
大伯母信誓旦旦,他们却误会至此,究竟哪里出了错?
又想昨日将贾府求聘绣娘并寻购绣品的事告诉过德全,岫烟带着针线来见老太太,所图者必于婚事有关....既来蹚这浑水,可知“大哥”这门亲她是不情愿的。
可若知道说亲的是我呢?
罢!罢!还是先把话挑明,看看姑娘的意思,若也欢喜变好,若执意求退....想来不会求退罢。
如此翻来覆去寻思一番,越发心焦难耐。忽闻窗外几声鸟啼,叽啾婉转,也分不清是春燕还是黄鹂。
薛蝌不由神思荡漾:“若鸟儿先去问她,再悄悄告诉我,那该多好。”
复又转念暗笑:“都说宝哥哥有些呆性,怎么我也这样了。”
此刻满屋寂寂,內帷之声分外清明,就听贾母喝道:“打得好主意!什么娘娘艰难?我看她有你这个母亲才真为难!”而后叽叽咕咕一通说话,间夹着啜泣哽咽之声。
薛蝌不好再听,起身向个嬷嬷道:“午间多吃了两口茶,还要出去走走,烦妈妈替我告罪。”
那嬷嬷意会,悄笑道:“二爷只管去,有事我们再请。”
薛蝌忙道:“不敢劳动妈妈,让琴儿的丫头叫我就好。”
嬷嬷道:“她们不在。才刚老太太、太太说话,怕琴姑娘小人家烦闷,让姨太太带她去了。”
薛蝌听了,一颗心越发沉将下去:自己一个外男,总不好打听闺阁之事。原盼宝琴机敏,速和岫烟通得消息,谁知她去了伯娘那里,必不能立时脱身。
唯今之计,只有先看园内消息,再做道理。便道:“我要出去,前头绕得远了。怎的请妈妈带我一带,从后面走才好。”
那嬷嬷听说,果然引他往后房门来。此门出去就是贾母后院,经穿堂向东至南北夹道,绕过凤姐院子,离姐妹们常出入的园门便不远了。
若再沿夹道往前,过了西角门,南边是王夫人居所,向北则是杏雨阁。
二人一路走来,只见各处房门紧闭,连穿堂门上也落了锁,薛蝌不由暗暗吃惊:“果然如篆儿说的,这门平日天黑才关,今儿却这样早!”
嬷嬷看在眼里,笑道:“老太太乏了,要饱饱歇个中觉,伺候的人都在前院耳房听吩咐。”
薛蝌越发惊疑,忖道:“他们丫头婆子不用时,都要在院子里立等。今日商议什么大事,竟将人远远拘住...老爷方才提到绣娘,可别跟邢姑娘的事撞上...”
这样敁敠推敲,猛搭眼,忽见西厢窗下一人支颐而坐,纤腰薄肩,不是岫烟是谁?
薛蝌胸中砰砰乱跳,见嬷嬷正背转身掏钥匙,双脚一错,离窗更近数尺。那人却三两步往内一绕,再也不见了。
薛蝌收摄心神,反向东厢一指,道:“我听那里有动静,别冲撞谁才好。”
嬷嬷不知底里,笑道:“那是茶水点心房,除值守婆子外,也只琥珀玻璃常来暂歇。这会子里面没人,爷定是看错了。”
薛蝌笑道:“我还当是姐姐们卧房,生怕唐突了。”
嬷嬷道:“这里来人往地,后头又有大花厅,不好让丫头们住。也就老太太离不了鸳鸯,单辟一间给她。”说着将门打开。
薛蝌当此光景,真恨不能天降狂风,立时掇了这老嬷去;或地上生出鳔胶,将自家双腿牢牢粘住。
正没奈何处,就听后头人喊:“二爷慢走,老太太请您过去。”
这话儿落在薛蝌耳中,真是瞌睡遇到个枕头。回身一望,就见鸳鸯急步走来,道:“孙妈妈,老太太立传你呢.....等我引二爷上去。”
孙妈锁门自去。鸳鸯道:“老太太正在梳洗,还请二爷稍待。”说着引薛蝌到茶水房中,道:“您自便罢,只别离了这里。”
此刻跳珠初静,鸟鸣啁啾,廊下花树经雨一打,遍地残红散落。东西两厢,分明只隔数丈,却像天堑海途,再也通不过了。
薛蝌放下茶盏,朝鸳鸯行个大礼,道:“我有一桩要事,需和邢姑娘商议。说晚了,恐有终身之憾,故而老脸大胆,借姐姐一方宝地,姐姐千万成全。”
鸳鸯一行听,一行脸红,心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一对一对儿的都撞上了。”
又见薛蝌满头薄汗,眼中尽是求恳之意。再想想贾母王夫人之争,不由横下心来,跺脚道:“罢!罢!这会子你就去,和她隔窗子说说话,我在对过儿看着,也不算失礼。”说着领了薛蝌来至西厢门前。
房内岫烟正在苦恼,她早间收到德全回信,洋洋洒洒,事无巨细,说的就是一句话儿:胡威薛蟠,一个狠,一个混,一个井,一个河,都跳不得!
又想父母话里话外,更像意属薛蟠,幸而被自己言语哄住,暂且没有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