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一出啊。
费奥多尔已然明白,重要的不是看似掌握一切的冈查洛夫,而是一无所知的柳鲍芙。
听到他说自己没有工作,柳鲍芙完全没反应,根本没当一回事。
费奥多尔望着冈查洛夫,回道:“不瞒您说,我是通缉犯,正在逃亡中。外出是去了警察署,看看追捕我的人有没有来到圣彼得堡。”
冈查洛夫愣了。
他一点儿没想到费奥多尔能如此胡说,将虚假和真实串在一起,听上去根本是个玩笑,不知情的人丝毫不会认真去想。
“哈,哈哈哈,”柳鲍芙扑哧一声,垂下了脑袋,“哈哈,啊,不好意思,实在是……哈哈!”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
声音起初不大,柳鲍芙试图掩住唇边控制,却愈发不听使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到前仰后合,双腿用力踩住地面,再一蹬,椅子都差点儿倒下去。
柳鲍芙扔掉了餐具,攥紧了手帕,靠倒在椅子上,脖颈刚好落在椅边的凸处,仿佛全部身体借由这一处支撑。
她仰头发出大笑,又向前倾倒,连腰都要折断的弯度。
冈查洛夫的神情倏然间变了。
他上前抚过柳鲍芙的后背,扣住她的细腕,指尖凸凸跳动。他单膝跪地,仰头紧盯着柳鲍芙:
“小姐,冷静!”
接连唤了几声,咬字清晰,柳鲍芙的笑声却越来越响亮,能听出她已完全失去操控它们的能力。呼吸变得很不顺畅,从喉中吐露出的细碎笑语,宛若被死神扼住脖颈所发出的。
“……抱歉,小姐。”冈查洛夫面容扭曲地扬起了手。
声音消失。
柳鲍芙晕了过去,软趴趴地落在他的怀里,一瞬仿佛睡着。
冈查洛夫轻柔地扶着她的脑袋,就像重复了许多次这一动作,让她靠住柔软的椅子。
费奥多尔一直坐在桌那头的椅子里,注视着眼前一幕,到柳鲍芙晕倒在地,他才起了身踱步上前:“这是,什么病?”
一切过后,格外安静。
刹那间,冈查洛夫扫向他的目光,带着要将他杀死的气势。
管家咬牙开口:“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出现,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费奥多尔说。
他当然知道,知道无名的王要杀了他,是为了柳鲍芙,最后留下他,也是因为柳鲍芙。
选择前者,是想一了百了,避免麻烦,而后者,或许费奥多尔的存在对垂钓者们而言可有可无,于柳鲍芙来说,也并非必要,只是回来路上冈查洛夫遇到柳鲍芙,多少措手不及,才留了他一命。
毕竟,就算将人用水泥封进桶中再沉河,也需要时间,而晚餐却一直在固定的时候开始。
如今他不得不被留在柳鲍芙身边,也随时都能将这一对于垂钓者们来说的重要存在当作要挟,伊万·冈查洛夫被派来,是无名的王要给予他警告吗……
“所以,”费奥多尔说,“你的主人现在打算怎么做?”
冈查洛夫一手搂着柳鲍芙的肩,另一只手的手指搭在桌边,只要轻微动作,他那起了褶皱的雪白手套就能握住餐刀。
不过他会死得更快,因为,费奥多尔已将刀子放在了袖中。
咫尺距离,沉默,短暂或是漫长,冈查洛夫垂下了手,转向柳鲍芙,将她抱起。
费奥多尔以为他会带她离开,但冈查洛夫只是将柳鲍芙放回了她房间的床上,用医药箱里的基础设备熟练地做了简单检查。
费奥多尔站在床旁,一言不发地看着。
床上的女人晕了过去,任人摆布,处在病痛的人,都是如此。
“……她很久没有发作了,你,”冈查洛夫侧对着费奥多尔,于暖光里缓缓道,“是一颗突如其来的炸弹,陀思妥耶夫斯基……”
听上去,冈查洛夫好像并不对他的存在持有完全的否定态度。
发病难不成是一件好事?不算坏的事?
冈查洛夫起了身,他虽在尽量克制,费奥多尔还是在他眼中看到各种情绪交错,混乱得很。
“您是她选中的丈夫,接下来便要拜托您了。”冈查洛夫攥紧了手,朝他略微欠身,转身走向门口。
“也或许,你还没踏出这扇门,我就已经杀了她。”
餐刀的银光在冈查洛夫身后闪烁。深发的管家微微侧头,没有说话,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