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
冯少君用火折子将屋子里的几盏烛台点燃。一盏盏明亮的烛火,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床榻上的杨公公,一直没醒。
李太医默默收回了所有的金针,又亲自去熬了一碗参汤来。
冯少君接了碗,一点点地喂进杨公公口中。
参汤大半自杨公公的嘴角滑落,枕畔的被褥很快湿漉了一片。
冯少君眼中满是水光,声音哽咽:“义父,义父,你睁开眼看看我。”
自杨公公病倒,李太医一直为杨公公看诊开方续命。现在眼见着杨公公即将归西,身为大夫,心情颇为沉重。
冯少君一声声呼唤着义父,李太医听得心中恻然,低声说道:“杨公公此时怕是听不见你的声音。”
冯少君恍若未闻,执着地继续低语:“义父醒一醒。”
或许是她的执着,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是杨公公对人世间还有眷恋,在冯少君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中,杨公公的眼皮动了一动,慢慢睁了眼。
“三儿,”杨公公的声音虚弱至极。
冯少君既惊又喜,泪水骤然涌出眼眶:“义父!”
杨公公颤巍巍地应一声:“义父就要走了。三儿,别哭。”
冯少君泪如泉涌,紧紧握住杨公公的手。
李太医知道杨公公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默默起身出去,将最后的时间留给这一对义父子。
生命的最后弥留之际,杨公公脸孔泛起异样的红晕,目中也骤然有了神采:“三儿,咱家自小生在京城外的一个村子里。遇到荒年,家里太穷,没法子只能将咱家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咱家被卖进宫,净身做了内侍。”
“咱家到了燕王殿下身边,渐渐得了主子重用。咱家也曾打发人去寻过亲爹亲娘。没曾想,爹娘和家中弟妹都在荒年里饿死了。咱家没了念想,一心伺候主子。”
“主子从燕王到太子,再到登基为帝,一步步走了几十年。咱家也算出了不少力气。现在闭眼走了,自问对得起主子了。”
“咱家没什么牵挂,唯一担心的,就是你。”
杨公公用力喘了几口气,脸上的红晕更甚。就如一盏油灯,用最后的灯油燃出最后一抹光:“三儿,咱家向皇上求了一道圣旨给你。你不要闹意气,等咱家死后办完后事,皇上下旨给你,你老老实实谢恩接旨。”
“咱家盼着你永远用不上这道圣旨。不过,有个万一的时候,总能保住一条命。”
这是义父,用一生的功劳苦劳,为她求来的护身符。
冯少君哽咽难言,手不停颤抖。
杨公公终于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目中的光彩渐渐湮灭:“三儿,咱家走之前,有你在身边陪伴这么一段日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咱家死了,你别太伤心……”
声音越来越微弱,终至不可闻。
冯少君握着的那只手,颓然无力,垂了下来。
杨公公安心地合了眼。
冯少君跪在床榻边,泣不成声。
……
杨公公的丧信,很快传到了太和殿。
庆安帝面色一白,骤然起身往外走。王公公邵公公等人,忙跟了上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幕笼罩中的宫殿,巍峨沉肃。杨公公住的屋子外,几个小内侍跪着,低声哭泣。
庆安帝用力闭了闭眼,推门进了屋子。
冯少君跪在床榻边,无声恸哭。
杨公公躺在床榻上,眼睛紧闭,面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
庆安帝站在床榻边,用力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沙哑着声音道:“冯三儿,人死不能复生,好好替杨景和操办后事吧!”
冯少君似未听见一般,依旧跪着,动也不动。
庆安帝再次闭上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冯少君才站起身来:“我要为义父净面换衣,让义父干净体面地离去。皇上回去歇着吧!”
身为天子,来送杨公公最后一程,已是天大的恩典。之后的后事,倒是不宜再出面了。
庆安帝喉间像被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等丧事办完了,你回宫来见朕。”
冯少君低声应了。
庆安帝最后看了杨公公一眼,然后迈步离去。步伐迟缓而无力。
相伴了四十载的人,就这么去了。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知他心意对他忠心耿耿的杨景和了。
温热的液体涌到了眼角,又被凉风吹了回去。
庆安帝站了一会儿,满心茫然,下意识地往椒房殿走去。
袁皇后刚用过晚膳不久,正要沐浴更衣。忽然听闻庆安帝来了,袁皇后有些惊诧,忙迎了出去。
夫妻数十载,对彼此了如指掌。
袁皇后一见庆安帝,震惊不已:“你这是怎么了?”
庆安帝满面颓然,眼睛泛红:“杨景和去了。”
袁皇后先是一愣,旋即也红了眼睛:“他伺候你几十年,忽然这么走了,别说你,就是我心里也不好受。”
庆安帝已经说不出话来,走上前,搂住袁皇后。
是啊,杨景和这一走,比秦王汉王当年走了还令他难过伤心。
这等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袁皇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陪伴着庆安帝。
庆安帝一夜难眠。隔日晨起,竟有些头昏不适。
袁皇后伸手一探庆安帝的额头,陡然一惊:“你的头怎么这么烫,一定是发烧了。”忙吩咐宫人去请太医来。
庆安帝素来龙体康健,极少生病。此次内忧外虑,病症竟来势汹汹。
今日的早朝自然是上不成了。
朱昀来了一趟椒房殿,要在床榻边伺疾。被庆安帝撵了出去:“太和殿里一堆奏折,你去批折子去,别在朕眼前晃悠。”
朱昀只得领命去了太和殿。
进了太和殿,朱昀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出什么事了?怎么忽然少了许多内侍?”
留在殿里的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