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的说法是乳母在池畔行走不慎,自己溺水。这个说法是她从前听来的。有个从姑家里溺死一个小妾,人们都说是从姑所害。
她也很厚道,给办后事。这个时候营葬极费钱,廷芳那一点家底,顶多用个三寸桐棺,瘗埋野道罢了。想要体面一点,烧砖营墓,孝子孝女代哭,钱布漆蜡随葬,没有她是办不到的。只不准进来招魂,叫得她头痛。
盼盼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却连累桃符。
桃符一直没看见廷芳,哭闹着不吃不喝。
看顾的老婢很头痛。
盼盼要老婢拿些新鲜物事给桃符玩,再弄些米粥肉羹哺食,渐渐就会习惯了。孩子都是这样,一时舍不得旧的,要死要活,一旦有了新的,连旧的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后来老婢又来通报,桃符哭了一夜,还是不吃不喝。
盼盼听了,不知道如何倒有一种淡淡的嫌恶,桃符是她的孩子,却这么依赖那个贱人。只差人去请医人,诊治灸疗,也没去看望。
五天之后,桃符就死了。
盼盼听到消息,来到后园里间。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婢使,中间红罗帐下一张红木大床,刘峻垂足坐在床边,一旁站着医人。
医人发现盼盼走来,转头跟她解释:“郎子患有痫病,手足振摇,夜卧而惊,皆是痫候。可惜未能及早求医,又骤失所亲,气逼前后不通,因此而死,无法可救矣。”
床中躺着一个小儿。一身五彩的衣装,一张青紫的脸。
双目紧闭,嘴唇微张,彷佛只是作着恶梦,一点也不像死了的样子。
盼盼看向刘峻,脸色像在寒夜中冻了一晚,僵冷麻木,带着几分无助。
良久,刘峻侧过脸:“你们先下去,我和夫人说话。”有气无力地。
医人和婢使悄然而迅速地退走了。
刘峻看向床里:“听说廷芳是你害的?”
盼盼想回答的是“谁说的?”,说出口的却是:“是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害她?”
“这要问你呀!你们背着我胡来,难道还想要我祝贺你们吗?”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们胡来?”
“前几日你一早回来,就只记得去和她搂抱。我站在丽景楼都看见了。”
“我是去看我们的儿子。廷芳只是抱着他。”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你杀了廷芳,就是杀了桃符。我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下得了手?丈母为桃符花了多少心思,现在没了桃符,你就不怕她对我们心灰意冷吗?”
“我没想到桃符会死。也没想到他和他阿爷一个样,迷恋同一个女人。”
刘峻陡然转过脸看她。
睁着眼,皱着眉,微乎其微地摇着头。表情细小而复杂,揉杂着惊异、愤怒、无奈、不解和懊悔。渐渐地,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那张脸变得平淡,像青瓷瓶面上的人影,森森的没有表情。
“你先回房。这里我来处理。”他撇开脸。
盼盼走出来的时候,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很不踏实。
刘峻的反应比预想中平静。或许过于悲伤,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许终于知道她的厉害,不想再和她较劲了。
没了一个儿子,她多少有些难过,但想刘峻若是就此学到教训,往后一心一意地和她过日子,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只要夫妻同心,再生几个儿子都不是难事。
廷芳的丧事顺利办完了。因为给的钱财够多,足以抚慰人心,刘氏又是豪族势家,廷芳的丈夫家人不敢兴讼生事,一桩命案就此了结。桃符的丧事却一直没有举行。刘峻运来一车冰,再用那一车冰将桃符运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从此在刘家成了一个众说纷纭的秘密。
表姐静芬和小姑婉儿,在廷芳出事之后,见识到盼盼的妒悍残忍,喜怒无常,先后借故离开了。后来发生的桃符的事也不知就里。
刘峻与盼盼的对峙也结束了。
桃符死去的隔天晚上,他便主动来找盼盼一起用夜食,神态热切,言笑亲昵,彷佛回到当初。酒酣耳热之际,说起他最近接触的几个道士,善医卜,有神术,经常在山林里采药炼丹,冀求升仙。
夫妻要同甘共苦,刘峻希望盼盼和他一起服食养性,同修仙道。
刘峻有这样大的改变,盼盼自然喜不自胜。要她给钱就给钱,吃药就吃药。
于是二人每晚喝酒吃药,谈笑说道。
吃的有丸药和散药。虽然感受不甚舒服,可是刘峻说这是起初适应药力的反应,一旦习惯了,就会渐入佳境。盼盼喜欢这样夫妻和美的日子,即使服药之后头重耳鸣,满眼迷濛,有时还会心痛腹胀,也甘之如饴。
这一天晚上,刘峻在熊罴堂设宴款待三个道士,也请了盼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