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局促之后,晏兮旋即重又抬头。
她对着面前的少年,抬手两指合拢,比了个微小的姿势:“真的就一点点,多的再也没有了,真的。”
神女郑重其事中又带了一点惴惴不安的认真神色,这是往日里旁人几乎完全看不见的。
她张口还欲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晏兮便怔住了。
神女怔然眨眼,全副身心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她头顶忽然虚虚搭上的那只手上。
连犿没有用力也不敢用力,他神色专注,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触碰什么易脆又扎手的玻璃般小心翼翼。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晏兮定然是完全感知不到这份安抚的力道的。
一下又一下,是笨拙的温柔。
愣神只是一刹,一刹过后,被安抚的那个人垂下眼睑,垂落在身侧捏着伞骨的手紧了紧,晏兮渐渐冷了面色。
寻常人被示好被关怀时,此刻该是什么反应,晏兮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不是寻常人。
这世上有良善之心的人分许多种,但以她的浅薄经验而言,没有无端好到极致的人,纵然是普度众生的仙官神女,也是有他们自己的脾气的。
好过头却又没有脾气的人,定然是有所图的,晏兮这样想,可她却想不出,她能够给连犿什么。
并未露出柔软眼光,眸色无端暗的神女,启唇问出心中所想时,声线极低缓:“你想要什么呢?”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看着他动作一顿,看着他眉弓微蹙面露纠结,看着他猝然收回手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越过她,将余了一道缝隙的殿门大开。
有许多簇雪花飘进少年的掌心,六角形的晶莹冰晶堆叠在一处,构成一点白,雪总是会化的,晏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只得不明所以歪头凝视着少年,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眼见着伤势未愈的少年调动了灵力,晏兮本就算不上好的面色,在他的擅自行动下,只变得更加不虞。
晏兮不作犹豫,迈步上前,欲要制止,而与此同时,少年陡然转身,将他手心里以灵力维持的不化雪色,捧到了晏兮面前。
他想要什么呢?要一簇不会融化的雪花,要一场不会落幕的雪,简而言之,要留住那一刻的永恒。
晏兮从未质疑过连犿那一刻的真心,但两千年前的她,还读不懂少年那一刻的未尽之意。
所以彼时,她只是诧异,继而摇头笑骂了一声“傻子”。
后来怎么样了呢?
晏兮依稀记得,那是那十年内,最大的一场风雪。
天幕的暴雪不断,山腰的雪积至半人高,下山小道两侧的栾树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却不惹人厌。
他们二人在将法器送回的途中,半夜还未下九嶷山,便就和禺谷前来兴师问罪的队伍碰了个正着。
最终还是没能瞒过阿爹,也自然不是没有惩戒的,在临近下山前的那几个月里,他们二人几乎全是在禁闭不得出中渡过的,而那把仙器,自然是并着其他赔礼,重新送了回去。
如此记忆深刻的一个物件,晏兮本是不该忘记的。
可时间属实是过去太久了,久到过往之事和过往之人,都宛如被镀了层水膜,若非情况使然,她是绝不愿也不会主动忆起的。
伞面尤在旋转,红梅如血,带走过去的风雪,也卷走晏兮此刻的浮躁。
穆无恙的声声质问,与晏兮的一刻沉默,已勾起了围观人群的口舌喧闹,这样的场面,她不陌生,过往的场景,方才才历历在目闪过的。
晏兮的沉默,滋长的也不止是旁人的议论声,穆无恙剩下的那点畏缩也尽然褪去了,她抬眼又加了一剂猛药:“母亲待你那么好,你便是这样为人儿女的吗?你就仗着母亲脾气好,大荒无人知道,你也是她的女儿,所以只知索取,而不知回报吗?”
穆无恙声声如刀,将九嶷与禺谷不愿提及的旧事掀到了人前。
一时间,谷口处的议论声几近鼎沸。
晏兮旋步转身,终于正色看向了她的这位妹妹。
面容娇艳,衣着华美,张口质问时正气凛然,施法时扬起仙力四溢,两千年了,她总是有所成长的,起码捏诀时的姿态,俨然是已独自闯荡过大荒,除过魔卫过道,才能有的锐利。
可一如往昔,女子唯独在望向自己时,眼底却裹着若有似无的忿戾,而真正可怕的是,这一点她自己是纯然未曾发现的。
晏兮抿唇没有做声,她静默审视着粉衫如云的正色女子。
想想也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嫉恨而已,毕竟在穆无恙看来,分明都是恒夫人的孩子,一个生来不费力气就为神,一个却要苦苦修出仙魂。
凭什么旁人能生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做,就能事事顺遂,而我哪怕筚路蓝缕辛苦半生,历尽苦辛却可能都爬不到旁人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