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风渐起。
大殿之内，素衣与玄袍相对而坐，黑白对峙，一如眼前此局。
宋一诺一手执白，垂目于棋盘，眼中隔着几层雾色，一眼望不清底。
两侧观战之人皆属翰林院棋弈供奉，乃国之翘楚，此时各自揣抱着手，面上表情凝重。
内侍常德攥着拂尘，被汗水浸湿的衣料粘在背上。
他喉咙动了好几下，终于还是侧身贴近高座上的人，低声提了一句：“陛下，张大人已经在这一手上考了近半个时辰了……”
“嗯。”
皇帝闻言只是应声，脸上瞧不出什么颜色来。
常德遂收声，不敢再问。
这场对弈从当日午时起一直持续到戌时中。
将要上夜的时辰，宫里方才传出消息。
——张畴败了。
翰林院棋弈供奉之首，曾经的棋圣张畴，竟然在大殿之上，当着圣上和所有供奉院棋士的面，败给了一介弱质女流。
圣上为此下旨破例开恩，请此女入翰林棋院供奉。
此消息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第二日便在京内不胫而走。
茶贩小摊，商巷酒楼，无不在谈论此事。
“及笈少女大败老任棋圣成棋院唯一女供奉”一时成了京中的热门谈资。
“据说此女行棋诡谲多变，布局亦是玄妙，棋风之狠练，堪称肃杀。张大人此局输得不冤啊……”
“……我早前也有听过一些有关此女的传闻。当时只道是夸张，哪成想，竟真有如此能耐！不过才多少年纪，便能将前棋圣张畴杀得片甲不留！小小女子…….”
“是啊！听说才不过是才及笈的年岁！也不知是得了哪位菩萨点化，将来造诣恐怕是不可限量啊……”
近来秋日多雨，城中四处都被浸得潮湿。映竹手里撑着把纸伞，跟在宋一诺身后，夹道两旁的人声偶然传来，听得她扬起脑袋，嗤之以鼻。
“嘁，还及笈呢，早过了两三年了，这群人也真是，又不知其中来头，听风便是雨的，净爱跟在里头胡诌！再过两日更不知传成什么模样！”
说完还不够，非得横了眉毛狠狠朝人背影剜上两眼才作罢。
宋一诺走在她前面，手里提着一只竹篮，里头装着方才买的枣花酥，是她妹妹宋情最爱的糕点样式。
她今日还是着一身雾色缎裙，裙脚与袖上是泼墨般的竹纹，素简中透出些凌厉的气韵。
作为这两日京中街谈巷议的主人公，大家几乎是把她此番事迹传得神乎其神。有说她是天神转世的，有说是幼时在娘胎里得了菩萨点化的，总之是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映竹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听得这些没头脑的话，也免不了气愤。
奈何宋一诺本人却是好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压根儿瞧不出什么正儿八经的态度。
进宫前什么样子，出宫来还是什么样子。仿佛赢了供奉之首，一战成名的人根本不是她。
细雨敲在伞面上，“哒哒”作响。映竹半耷着眼皮，更靠近前人两步：“姑娘你心态倒是好，如今这大胜一场，风头都要掀翻南天门了，还跟个无事人似的。也不怕将来那些人把你传作个什么六只手，八只头的妖婆？”
“哪儿这么夸张？”宋一诺弯眉一笑，“他们说得好玩，不过图一乐子罢了。”说着，她微微侧头过来，素眉秀目，唇角轻敛，“再要说，这风头二字喻得好。盛时不若一阵风，再等两日，吹过便散了。何必入心？”
映竹闻言撇嘴：“您倒是瞧得开。”
两人一路穿过长街回府。今日的宋府可不似往日清闲。门庭外挤了好些人，都是从前不常走动的亲戚。宋一诺和映竹远远瞧见，便熟练地转进府旁小巷，自小门进了。
两人进屋时，宋情正伏在桌案后。
她手里捏着只毛笔，不知在写个什么，扎耳挠腮的，那笔头都被她咬扁生了毛边，瞧着着实造孽。
宋一诺走进去，把给她带的枣花酥搁在小案上。
映竹在后头收了伞，合上房门，嘴里念念有词：“这群人也忒会见风使舵了，往日姑娘被丢在那鹿山庵里无人问津，可没见这些人这么上赶子过，如今眼见姑娘在殿上得了光，倒全都挤上门来！”
宋情在里头，听见她这话，眼光一闪，笔杆儿“啪”地往桌上一拍，立马挺直了腰板：“哎哟姑奶奶说的好！”
“这种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货色，真该让天爷给他收了去！出来就是祸害人！若非他们，我早出去打马了，哪儿还在这儿回书什么谢柬，这么大一摞，我都快写吐了！”
只见那好好一个俏女郎，坐在书案后头忽然就开始仰天长啸。
“老天爷啊！我是作了什么孽啊！就些个虚情假意的玩意儿，偏还得叫我拿捏着言辞回过去，这不是叫我折寿么！”
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