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大败的消息传回咸阳时,朝野上下都窒息了。朝会上无一人敢说话,安静得近乎窒息,嬴政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差,直到最后他一把将卷轴扔了出去。他想过会不成功,却没想过如此糟糕、失败得如此难看——一夜连失两壁连退三城,三日三夜大败逃;七都尉战死,八万多将士埋骨他乡,撤回的十余万人无一不带伤;粮草器械军辎全数丢失,淮北之地连带先前王贲奇袭所得之城悉数被项燕军收回。当初说的做什么准备,留什么后招尽数成了空话,嬴政将自己关了三天,什么都没说,第三天夜里便驱车前往王翦归隐的频阳请老将军出山。
王翦没有托辞,也没有因为先前未采用他的方略而与嬴政离心,三日之后他便归营操持下一步进军的事宜。因为打了败仗而被羁押在廷尉府暂未定罪的李信和蒙武都重回军中,几位受伤的将军也在核定了伤情之后拟下了归营的日期;此次出兵折损这么多人,王翦却仍需要六十万大军,调兵事宜也提上了日程,从哪里调,调多少,关隘边境留守多少,一旦出事的应对方略都需要一一讨论;李信败退时丢失了全数的军辎,需要补充修整兵器、大型器械、以及征调粮草辎重。诸多事务压在三个月之内完成,终于让大军赶在了第二年春天出发。
这一次出征后,嬴政病了一场,被各种各样的事务填满的脑子终于得了一丝空余去想别的事,于是他终于在病榻上想起来,烛幽呢?他怎么一直未曾见过她?
赵高捧上蒙武的上书,有两份,一份是李信先前冒进,他和烛幽难以相劝,上书请咸阳这边做出些干预;一份是他在廷尉府羁押时所写的对于此次兵败的反思,提到了很多军报上不曾有的细节。嬴政看完后皱起了眉头,烛幽一直很在意郢陈的情况,并且在意到在大战之前离军回转,而郢陈又是昌平君起兵之处,她回去做什么?她一开始就极力要求他们小心昌平君,是因为找到了蛛丝马迹?可她为何不明说?为何不上书?还是说这是她做出的假象,事实上她是要去襄助昌平君?
因为生病,他看得很焦躁,最后将竹简一丢:“她人呢?”
赵高答道:“山鬼大人并未回秦。”
“那阴阳家的人呢?”
“奴这就去请。”
嬴政按了按眉心,烦躁地躺了回去,他想起她离开前说的,不会背叛他,不会同他说假话,想天天都见到他,她沉静的面容似乎就在眼前——可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他竟无法确认。他是不是太过信任她了?
不过片刻,屏风外便响起了一道女声:“见过王上。”
“国师?”嬴政没想到竟然会是月神,心内再浓厚的郁结之气也不好发泄出来,他耐着性子问,“郗璨呢?”
月神回答:“回王上,她回云梦泽了。”
“让她立刻前来咸阳。”他沉下脸,这是什么意思?临走前让她回来,现在竟跑回了云梦泽,是想做什么?像上次跑去桑海那样吗?都过了多久了,三个多月,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不是毫无自觉就是蓄谋已久。
“王上,这恐怕有些为难。山鬼在战场上受了伤,正在潇湘谷中养伤。”
“养伤?”嬴政不豫地从屏风后走了出去,把卷轴递到了月神面前,“果真是养伤么?潇湘谷常年阴雨潮湿,哪里是养伤之地?难道不是她犯了什么错,阴阳家想包庇她才有此托词?无论如何,让她一个月之内前来,寡人要听她的解释!”
月神恭敬地接过了卷轴,但并未展开,道:“……遵命,臣会立刻传书回去。”说罢便退下了。
嬴政在月神走后重新坐回了榻上,他仍有点低烧,也还有点咳嗽,昏昏沉沉不太舒服。赵高听他又咳了几声,忙递上雪梨汁,见他不高兴,便劝慰道:“山鬼大人不是受了伤么?应该也是怕王上忙碌之余还要担心她,这才回了云梦泽。”
嬴政喝完杯中的梨汁,冷笑一声:“先不说她哪里会有这般心思,三个多月能有什么伤养不好?连章邯都已经重新上战场去了,她就不知道回来?什么药寡人找不来?什么大夫寡人这儿没有?不回咸阳宫偏要回潇湘谷。”
赵高被他问得低头不敢说话,嬴政看着他也觉得烦,挥挥手命他退下,重新躺回了榻上,心中又是气闷又是担忧——先前事情太多令他无暇他顾,竟这会儿才想起来问问她,她不会是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烛幽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逃脱的,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时她的眼前本是模糊的一团,然后忽然多了一抹绿色,它凭空出现,温柔又坚定地将她裹得密不透风,随后她腾空而起,鼻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后来她就像落入了水中一般,意识不断地下坠,她离浮动着日光的水面越来越远,感觉越来越冷,而周围都是她离散的神思,一缕一缕纠缠着朝四周散溢。
她僵硬无力地漂浮在那片水中,听着耳边咕嘟咕嘟的声音缓慢地下沉到黑暗里,她很困倦,觉得疲惫,但又无法睡过去。那些游离的神思似乎被什么力量所牵引,缓慢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