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看出来啊方长史。瞧着浓眉大眼的,关键时刻也懂得风花雪月。”
方休没有回答她的戏弄,回望身后漆黑的夜,眉皱得更紧:“绝对不会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前世她了无牵挂,今生她也只会牵挂亲近之人。这些人力或许会有皇后、荀祭酒、方薇甚至太子,唯独不会有他。他是被遗忘的人,是绝口不提从前的人,他这样的人,怎么敢奢求明月偶尔的照耀呢。
他很有自知之明,把自己摆在最无关紧要的位置。只是在冬至夜的马车上稍微流露出一点贪婪的念头,又立刻被她排斥。
所以,她的恳求,她的呼唤,她的依赖,绝对不会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贪婪。若是她知道他怀着如何卑劣的心思,一定会露出嫌恶的神情吧。
而只是想象着她对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心就像被人凌迟一样。
他忽然有些害怕回来的路。害怕这是他最后一次靠近她。
岑皎全然不知方休的挣扎与痛苦,因为她也怀有同样复杂的心绪。
其实察觉到方休心思后,她虽不排斥,甚至隐隐有些喜悦,却也没想过这么快与他坦白。方衡、父亲、伦王等等都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儿女私情是最不值得惦念的一道。
可偏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还是太年轻,所以一点风春草动就会让他们兵荒马乱,在得知方休对她倾心已久后,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她在回忆里走失太久,久到念念不忘的那个人面目全非,他们渐行渐远。
久到她遇到了新的人,萌生了新的悸动后,仍然徘徊不前。
她忽然又不敢见方休了。她害怕自己只是把方休当成回忆里那个“他”,这对毫不知情的方休来说太不公平。
他会在今晚回来吗?岑皎看着漆黑夜空中兀自发亮的星子,认出其中一颗叫北落师门,不禁想到,会否有一颗红鸾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静静闪烁。
远方忽然亮起一点红光,由远及近,熠熠生辉。
她一怔,还以为诸天神佛当真有暇倾听她的心声,为她落下一颗星子。
然而待那光芒靠近,她才知晓,回应她的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神佛。
而是风尘仆仆的人。
看见她等在门边,方休心中升起的不是“有人与我立黄昏,有人问我粥可温”的感动,还是一股下意识的担忧。
她会不会冷。
于是才下了马就解了披风,也来不及想于理合不合,一声不吭为她披上。
方大公子为自己系披风的时候手拙得很,为旁人系却很熟稔。岑皎几乎立刻联想到那日两人花了小半时辰才为他系好大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休动作一顿,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却自然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连忙道歉:“抱歉,我...”他这是怎么了?因为方薇的话还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好转,所以得寸进尺地认为,他有资格为她添衣?
果然,欲念的雪崩一旦开始,就再也止不住了。
岑皎摇摇头,两手捻住过大的披风,笑道:“为什么要道歉?不是说好了,以后你不和我道歉,我也不和你道谢。总是客客气气的,多生疏呀。”
她刻意把生疏两个字咬得绵长,有些疏离意味的词顿时亲近起来。他蓦地抬眼看向她清亮的眸子,从中望出一点缠绵、一点蓄意,和一点羞涩。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会察言观色的人,或许因为面对的是她,再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会被他捕捉。
耳边响起方薇的话:“自然是你心里那一点爱慕。”寒冬腊月里,他的手心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于是回屋的那一小段路突然变得好长好长,长到方休每一个呼吸都绵亘了千百年。岑皎本也紧张,但她的紧张在方休的衬托下不值一提,她索性站在院中,迎着不太温柔的夜风问他:“这些时日承蒙大公子照料,我十分感激,只是心里时常也有疑问,大公子究竟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挂念亲情与侯府为敌。难道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安排的吗?难道只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嘱咐吗?”
见他面色复杂,似有难言之隐,或许又想着不了了之“拖”字为上,岑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上前一步逼近他,清亮的眸光比破空而来的箭镞更让方休防不胜防。
她温柔却极有压迫感的声音响在耳畔:“我听说大公子心悦某人数年,不知道是哪位佳人有幸入了大公子的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