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皎稳了稳心神,接着道,“如此的话,势必要让方衡知道伦王的阴谋,这样他们才可能分崩离析。倘若方衡已经知道但无动于衷...那便退婚,他大概会隐而不发,直到伦王再一次为太子妃造势。到那时候,或许还是要看太子下一步如何走。”
说罢她看向方休,眼里一片清澈,丝毫没有对婚约的留恋不舍。
方衡点点头:“太子心中已有人选,太子妃之位不会落到歹人手中。”
岑皎心中的石头也渐渐放下,甚至有心思好奇太子妃是谁:“不知是谁家闺秀?”
方休道:“皇后族妹。”
吴郡沈氏累世门阀,单看当今圣上求娶沈留素为后巩固根基,就知道沈氏在大晋朝是如何煊赫的存在。太子娶沈氏女为太子妃有异曲同工之妙,且暗含讨好圣上和皇后的意思。
岑皎不禁想起皇后与她说,必要时可通过太子和她联系的话,恍然大悟。
原来她身边的人,一直紧紧联系在一起,想要保护她。
荀祭酒听完,也是点头赞同:“沈氏家规森严,皇后端庄贤淑,料想沈氏女也可胜任太子妃辅佐太子。”
这是一桩圆满的婚姻,方休却忆起太子说起自己婚配时的落寞与苦涩。他隐约察觉到,太子心里,一直有一个郁结。
九五之尊同他一样,久久无法释怀。他尚且有机会重来一世,太子却被礼法、被天下重担裹挟着,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无法改变结局。
两厢话毕,岑皎告辞,荀祭酒坚持要送他们出去。临别时刻,一双因年迈而浑浊的眼潸然泪下,殷殷嘱咐:“千万、千万不要重蹈覆辙...你父亲也一定希望你平安无事。”
岑皎哽咽:“是...我记住了,您回吧。”
她会替父亲记住每一份隔着距离的挂念,待万事归尘,再摒弃前嫌,共话桑麻。
离开荀祭酒住处后,岑皎还沉湎于巨大的愁绪中,久久不能回神。方休欲说点什么让她开怀,考虑到自己不擅言辞,最终把心思放在过路男女都捧着的莲花灯上。
虽然不是什么“人约黄昏后”的节日,可今日月色不错,不少百姓自发携着河灯在路边许愿。忙忙碌碌许久,有一个借口放松也不错,况且,知慕少艾的男男女女,也总归要有机会推心置腹呀。
不过去溪边的路上,方休已经撞到三个赶着赴约的小郎君,还顺手买了一盏莲花灯送给丢了灯的小女孩。
唯恐岑皎也遭到磕碰,方休有意将她护在怀里,却不是真正的拥抱,而是以一种呵护的姿态,像笨拙的新手父亲照顾孩子。
终于,第无数次路过卖莲花灯的摊贩时,他竭力装作平静,似是随口一问:“要买盏灯吗?无论祈福还是许愿,总归是个念想。”
李观棋点头,拿下两盏莲花灯,敛袖提笔,问他:“你信这个?”
他自然不信。
但是...“不经意”扫过那些成双成对来放莲花灯的男女,他低低道:“偶尔...”
“不过这灯当真漂亮。”她吹干墨痕,率先将花灯放入水中。江中花灯蜿蜒,连绵成一条星河。方休悄悄望向水中,看清了她写的一面心愿。
“祝大公子前路宽广,终抵所向。”
笔下墨迹晕开,他的心慌失神氤氲满纸。
原来...她也会在这种以为他看不到的地方,表露心意吗?
他的面上又无端染上绯红。许是烛火太旺,映得人两颊如胭。
“回去吧。”岑皎声音疲倦,揉着眉心道。她吹了一整夜的冷风,同荀祭酒交谈又费了太多心神,如今难免疲累。
抬头见四周男女都牵手而行,又念及他方才举臂护着自己的劳累模样,岑皎不知怎么地,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极自然地朝他递出一只手。
她的腕子很细,如新长成的柳枝,轻易会折断。
但方休还是握住了。他先是捻住一寸布料,再一点点、一点点向上攀沿,最后停在她肌肤咫尺处。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走了一会,岑皎像是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他写了什么,转身的同时顺势抽出了手:“大公子还没有说,许了什么愿呢。”
方休垂眼:“愿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倒是符合他武将的身份。岑皎点头,没有再探究。
而在他们身后,莲花灯被夜风吹着搁浅上岸。河水晕开其中墨迹,若岑皎看见了,一定能认出来,那就是诗会上写“晓看天色暮看云”的那人之笔。
“故人无病无灾,无苦无忧,无牵无挂。”
无需牵挂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