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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祭酒难道与你父亲有旧?”方衡诧异。
他不相信对自己吹毛求疵的严苛老学究会因为一次诗会对她另眼相待,那么只可能因为她是故人之女。他知道右相在科举出身的一系文官中如何德高望重,人虽不在京中,留下的恩惠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待岑皎如从前一般,很难说没有觊觎她父亲人脉的心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连荀祭酒都和右相有旧。
岑皎不置可否:“彼时我和你一同前去,如何?”
方衡求之不得。略微坐了坐,才想起昨日诗会上她似乎受了惊:“我昨日来往匆忙,没法照顾你。后来走水又忙着救火,你可有受伤?”
岑皎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未曾。太子殿下心善,派人护送我和三小姐回来的。”
这个护送的人,自然是方休。
“太子殿下”四个字似乎惊动了方衡某根神经。他看着自己面色红润愈发诱人的未婚妻,脑中冒出不知哪里听来的谣言。
太子对岑皎有意。
有意吗?
他很清楚岑皎是许多儿郎的意中人,只一段窈窕背影就让人夜不能寐,并因为自己能够撷取这朵旁人求之不得的娇花为傲。
即使与一人之下的太子放在一杆秤上比较,他也笃定自己会占上风。
方衡自信岑皎对他情根深种忠贞不二,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看到别的男人觊觎她。此次让岑皎出席诗会勾起那群人的回忆,他已经感到不适,特别是在看到方休和她在一起后,想把她禁锢在院落中,除了自己的怀抱哪也不能去的想法时常浮现。
但方衡是个很会忍耐的人。他的目光落在岑皎如春花初绽的面颊上,握住她的手,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忧虑心上人移情别恋:“那依阿皎来看,太子殿下是不是十分英武伟岸,教人一见倾心?”
岑皎走了会神,听见他的疑问下意识“嗯”了一声,手心立刻被他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无奈,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太子如何英武与我何干?”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是他的人,不会在乎别的男子。
这话,岑皎从前说不出口,现在她对方衡失望至极,更加说不出口。
方衡听了却很受用,眉目舒展开来,眼底的笑意真真切切:“我自然知道阿皎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亦只有阿皎。”
心里只有她的话,周漾算什么?岑皎很想直接质问他,又觉得说出来自己便像个真正爱慕他的女子一样,满是嫉妒。
真是奇怪,从前她没发觉方衡这些面目时,尚能心平气和地与他相处。如今看穿了他的伪装,心中怎么反倒酸涩犹疑起来?
他们毕竟少时相识,这些年的情谊不是假的,她或许不是对他失望,是在为此后连她都不愿想起的回忆伤怀。
白碧照水梅花也好,躲开的拥抱也罢。桩桩件件,滴滴点点,往事随风。
方衡没等来她的回应,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他用了些力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阿皎刚才在想什么?”
岑皎眼睫轻颤,如实回答:“白碧照水梅。”
方衡动作一顿:“是栽在前院的那株梅花吗?”
很难得的颜色,他自然记住。况且,那是方休栽下的东西,他觉得碍眼得很。
他果然还记得。岑皎心头沉甸甸的伤怀散了些,忽地生出一股希冀来,就好像一棵在狂风中摇曳的梅花,只要撑过这一个凛冬,就能再续生机。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怀夕来报:“姑娘、小侯爷,外边送了一棵梅花树过来。”
是先前方薇答应过的,她喜欢就让哥哥在她院中也种一棵。
岑皎立时起身,方衡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她去了院中。只见一棵一人高的树苗靠在院墙边,枝头花苞累累,竟然花期将至。
在南边本来就难寻到上好的白碧照水梅,遑论还是这样将绽的一树。刚才与方衡谈论时积压的不愉在看到梅花的刹那烟消云散,她怔怔看着下人们在院中栽种梅花,那种被人珍而重之呵护的感觉,久违地溢满心头。
“喜欢吗?”方衡含笑问她,仍是那个与她共读《品梅》的鲜衣少年。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岑皎靠在他怀里,徒生泪意。
一面让她失望,一面让她感动。
她竟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模样。
院外慢了一步进来的方休目睹着二人相拥,收回脚步,吩咐:“走了。”
他的背影竟有些踉跄,像是厮杀了一夜,还未见天明。
冷风刺骨,让他发烫的掌心和一颗心都凝固了。
是了。他自嘲道,难道仅靠一株梅花,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