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哄着怀星一起离开,却也没走远,就在门外待命。
方衡看着缓缓合上的门,面容在渐晚的光线中晦暗不明:“你这两个丫鬟倒是忠心耿耿。”
岑皎心脏蓦地一抽,替他斟茶的手微微一颤,杯盏溅出几滴沸水:“她们在我身边待了也有七八年,与我情同姐妹。”
“怎么这么不小心。”方衡微皱眉头,捧起她被烫到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一点。那冰凉的触感稍纵即逝,岑皎却忍不住挣扎起来,比被沸水灼伤的反应更剧烈。
方衡笑意一滞,漆黑的眸定定看着她,像是一处深邃旋涡在风暴中心悄然形成,要把她吞噬进去。
旋涡里面目不清的巨兽开了口:“阿皎,你会躲开。”
犹如当头一棒,把岑皎震得粉身碎骨。她生硬地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刚刚碰了别的东西,脏。”
暮色悄然攀上枝头,夜光替代白日的刹那,岑皎清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阴沉,像是被圆月呼唤出野性的,狼。
这样的方衡太陌生,陌生到让她止不住地战栗。
但她不能露怯。怀夕和怀星就在外面。
“都怪我没照顾好你,让阿皎碰到脏东西了...”方衡自责道。只是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愧疚,除他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大夫说我身体无碍,你...还要留在这里吗?不是说太学院那边,忙着诗会的事么。”岑皎垂下眼,看着自己与他纠缠的衣摆,心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把那部分剪碎。或许女子与男子之间,嫁娶关系里,也可以有割袍断义一说。
方衡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你怎知我要主持诗会?我就知道,阿皎最关心我了。”
语气热忱,话末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他突然又变回了她所熟悉的方衡。岑皎整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叹道:“表姑娘告诉我的。”
这并没有浇灭方衡的热情。他笑道:“对了!我记得阿皎作诗很厉害,当年一首《韶光慢》不仅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连当今都赞不绝口。”
旧事重提,她有些怅然:“那时我还能自如出入廷宴...”身为右相家眷,她常在内廷出没,因为体弱多病,皇后对她多有照拂,岑皎在心里一直把她当做姐姐。
右相倾覆时,皇后也曾为他们一家求情。可此举不仅没有打动当今,甚至还为她自己招来灾祸。那之后皇后被冷落,贵妃得宠,中宫隐有易主之势。
被她一家牵连,何其无辜。
“...皇后和贵妃会亲临太学院诗会。”方衡握住她的手掌,“阿皎,你想去吗?”
岑皎惊诧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敢冒这个险?皇后若是见了我...此事若是被当今知道,她的处境会更艰难!你也会被迁怒!”
“可你想要见她。”方衡与她对视,带着少年执拗掏出真心予她采撷,“我只知道,这样能让阿皎开心。”
“我只知道,这样能让你开心”。如出一辙的话贯穿几个时空,最终重叠,响在她耳畔。
岑皎忽然很想落泪。这是她的少年,是陪伴她走过病痛,在她茕茕孑立时为她遮风挡雨的人。而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
“...我去。”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方衡的一双眼泛着光,似乎要做此间唯一的明亮,笑意朗朗:“那好。三日后我来接你。”
“嗯。”岑皎起身要送他,方衡不许,把她摁坐回去:“外头冷,就几步路的事情送什么?还是说...阿皎舍不得我?”
烛光下,她白玉般的侧颜染上一层薄红,眼睫如蝶翼忽扇,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她羞于回答他的话,却也没否认,微微侧着头,露出一截曲线优美的脖颈,仿佛引诱着方衡留下来,把她揉进骨血,与他融为一体。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衡在心底告诫自己,踏步离开了逢香阁。侍卫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出来,禀告:“那边传话了,说是太子今日惹了圣上不喜,圣上有意让伦王手下的人赴任江右道。请您今晚过去一叙。”
方衡脚步一顿,眼底的瞳色比夜色更深。他瞥了眼身后一灯如豆的院落,话中没有一丝犹豫:“先去周漾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