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沥竟然将临川茶肆的镇店茶树卖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牙商,一时间关于这个牙商的来历和背后的金主身份的揣测在这间茶肆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如此矜贵的茶树被充作了赌资,虽说常沥心里不以为意,可也知道这事儿传出去不大好听,有损他在朝中刻意经营的兢兢业业的颜面,常沥知会手下人已经做到了极尽所能的低调,可常家擢升新贵不久,如今又树大招风,这样变卖家财的丑事,那些个浸淫声色沉溺赌海的城中纨绔又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拖新贵下水的机会。
一干人等得了消息,硬是加了几倍的茶钱,在签契书这日,心满意足地宽坐在临安茶肆常家茶室的隔壁,里间的墙根被听得干干净净。
“杜神医别光顾着听墙角,吃啊……茶汤我都懒得说了,就这一碟子松子儿,这黑心的茶肆竟然平白给涨了三倍。”
穆炜娮也是这听墙角“一干人等”的一员,可惜她得的消息虽快,出手却抠搜,最后好歹在边角的茶室落了脚。
可惜出府的时候遇上杜衡,硬要跟来,她原本打算就付个让人眼花的茶钱,这下好了,听墙根变成请人听墙根了,于是荷包扁了又扁,好歹添了几碟价高到离谱的茶点强装体面。
穆炜娮捧着剥好的松子,眼看那雪白的颗粒还真像她的飞出去的碎银子。
杜衡瞧着穆炜娮盯着一捧松子眼神发愣,乐不可支地往她掌中又添了一把。
“新鲜的松子温润,久食强心,郡主越发会顾惜自己了。”
“杜神医这几日被云起城中的世家高门奉为座上宾,整天被一堆妄想长生不死的老妪围着,还没把一肚子的修身养神的医经散播干净呢?各府精巧的茶点没少入口罢,今儿可别瞧不上鄙人的几盏粗茶,您勉强润润嘴。”
穆炜娮嚼了几口,眼珠子一转又道:
“如何?云起城中各府贵人的脉都被你把光了,可有什么贵女淑媛身怀了见不得人的隐疾,避在暗处讲出来能让人听得人眉飞色舞那种?”
“今儿这茶肆的墙角还不够你听的?”
杜衡呷了口茶,嘴角含笑,那笑里含着的温润倒比那松子入口更强些。
“我不过想把那望春茶的身价给弄清,改日换我去牙商手头把它拿回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像常沥似的,当个冤大头还能一脸洋洋得意的蠢相。”
“若这茶树这样要紧,你又何必让它在牙商的手里捣腾,郡主开个口,常沥美滋滋的,冤大头也不用当了,当个洋洋得意的穆府姑爷,岂不都省心?”
何况这间茶室与那定契的茶室相距甚远,听来的墙根更是跟茶树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我娘的东西,我能让它下贱到来当聘我的礼?”
方才还兴致勃勃,胡扯瞎聊的穆炜娮突然就厌恶极了似地,盘起腿,立直了脊背。
“杜神医说说吧,云起城的各府都被你逛了一大圈了,怎么?打算长留?”
杜衡噗嗤一笑,眼神凝在捧起的茶盏中,茶汤都跟着起了潋滟似的,浮起一抹清亮。
“嗯……打算留下来,我这把脉开药的手艺就指望在这云起城中炉火纯青了,苦相也好,暗疾也罢,弹指一挥,暗记于心,找郡主说到说到,郡主眉飞色舞一回,就能换盏茶喝,这日子真是极美。”
“师兄……我没跟你说笑,这里……”
穆炜娮话还没完,只听见杜衡悠悠道:
“你赶人的时机不对,世家高门的热茶,杜某还没来得及一一品尽呢,比如长乐公主府下的为驸马看诊帖子,还没应呢。”
杜衡用力盯着穆炜娮波澜不惊的侧颜,像是能一眼掀开她埋在结痂下伤口,识破它们仍旧冒着血丝发红溃烂的真相似的。
可惜她整幅躯干毫无动静,那副得过且过的神色更是无懈可击。
杜衡好不甘心。
“公主驸马,似乎是姓尹的?”
杜衡盯着穆炜娮放在茶几上的指尖,毫不掩饰一再探究的神色。
有无声的冷笑从穆炜娮的肠穿肚烂处汹涌而来,漫到四肢百骸,她呷了口茶,不动声色地把这股冷笑压了回去,轻松又自然。
看吧……都给你看……
“嗯……尹旸,尹懋文的大公子。”
“坊间传闻,驸马爷卧病在床八年有余,我记得长乐公主出阁也不过八年吧。”
杜衡的那份不甘心愈发强烈,甚至带着一股悄然升腾的怒意。
“嗯,八年前,驸马带着一身御赐的顽疾跟长乐公主完婚,彼时澹台夫人带着被贬为庶人的尹懋文在公主府的廊檐下行了跪拜谢恩礼,足足六个时辰。”
穆炜娮转头看着杜衡,带着一脸“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的戏谑表情,喃喃再道:
“那时候我在干嘛?我吊着半口气躺在须弥山下的磐石上,那时候师兄你在干嘛?在须弥山中习医问药,日出观晨雾,日落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