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圆月高挂。
暖黄的芯火被风一吹,明灭摇曳,屋内的人影,长长地从地上一直拖到灰白斑驳的墙上。
煤油灯被盖上了灯罩,灯芯和人影,便不再左摆右晃地动。
骆音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掐着腰,一手撑着下巴,与坐在高低不一的板凳上的骆有良,大眼瞪小眼。
眼睛发酸,她率先眨了下眼睛,顺便打了个哈欠。
“爹啊,我困了。”
骆有良笑眯眯地说:“困了,那就睡一觉吧。”
骆音抿嘴:“爹呀,你坐这儿盯着,我睡不着。”
“胡说。”骆有良脸上的笑加深,显然不信,他指着睡在炕头,小小地打着呼噜的二女儿,“你姐睡得可香甜了。”
骆音忍不住要翻白眼,骆沅心大的很,没心没肺一沾枕头就能睡死。而且她边上也没有坐着个人,眼睛炯炯有神发着光地盯着你睡觉。
骆有良顺毛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丫儿,你娘下了命令,让你一定睡好。”
“就睡在炕上,小肚子别忘了盖上小毯子。”
“你别不高兴,”骆有良按住骆音的小肩膀,“爹跟三娘说好了,你这阵子辛苦了,明儿就不去上学了,秋收过了再说。”
“这是爹为你争取到的最大利益。”
没办法,他家小孩总是跟别人不太一样,其他孩子调皮捣蛋不爱上学是一回事,但能上学躲懒,也总比跟家里干活下地的好啊。
骆有良有时候想,孩子可能是前几年饿狠饿怕了,自从洪涝和饥荒的那最艰难的几年过去后,小民村里下地最积极、最迫切秋收收粮的茫茫人海里,必然能寻到骆音小小一粒的人影儿。
还没人腿高的小家伙,拖着比自己还要沉的镰刀,吭哧吭哧跟着一群大人挥汗如雨,日夜不辍地埋头苦干。
“唉。”骆音叹了一口气,她虽再世为人,但上一辈子的神力和巫力并非完全报废,她在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第一时间里,便夺回了三成的灵力。
她是巫族百年难出一世的巫姬,便是只有一成的灵力,也足以轻松甩下那些哭得稀里哗啦,咬牙努力了几百年的修炼者一大截。
否则当初也不能一脚,就能将坐镇一方的神明给踹进了轮回道。
凡人遭受的一切苦难,于她而言,不过毛毛细雨,无足轻重。
啃树枝刮树皮的灾难年,骆音从神识里亲眼目睹了一遍,那些饿红了眼的人,为了一口粮食,□□烧,无所不用其极......
生的本能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和文明。
骆家三房二十多口人,分给骆有良和苗三娘的食物不多,仅能果腹。
但他们在领到食物的第一时间,却是统统喂给了骆音,不是不心疼其他的子女,实在是骆音当时刚被从山上背下来,人事不知,浑浑噩噩睡了一整个月,醒过来后躺在炕上的可怜样儿,实在是惨不忍睹。
在一大家子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之间,她有一口没一口喘气的模样,最令人揪心不忍。
夫妻二人都默契地省了自己的口粮,都熬成了糊糊,每天轮流劝着小闺女张口吃一点。
后来若不是骆音实在看不过眼了,偷偷为他们输了点灵力打底,当年他们夫妻很可能成了小民村唯一一对被饿死的村民了。
其实不止他们,三房的其他长辈和兄姐,有一点吃的,忘了谁也不会忘记捎上她的一份。
这是一种独属于亲人之间的关照和温暖。
也是骆音前世那周而复始的、枯燥乏味的记忆长河里,所不曾感受过的善和义。
那些跪拜在她殿下的百姓和族人们,皆是心中于她有所求,是为了获得和维护自己的权益而不得不如此。
在骆音的眼中,那代表着等价的交易——她实现他们的愿望和谋求,他们供奉出自己的信仰和敬畏之心。
于是当她轻声对彻夜照顾自己的骆有良问:“你的愿想为何?”时
握着她的手,缩在炕头打瞌睡的骆有良突然惊醒的第一时间,大手便放在骆音的额头上探温。
末了他才松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边打哈欠边说:“三娘在灶房熬药,爹希望等下你喝药的时候,加加油,明天再熬上一天。”
多熬上一天,救济粮就能下来了。
骆音眨巴眨巴眼睛:“明天过后呢?”
骆有良的声音带着轻哄:“那就再努力一天。”
“你这么棒,一定可以的,对不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熬过来了,就能活着。
活着,就有看见希望的一天。
骆有良就是单纯地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下来,怕她听不懂,只能用哄骗小孩的语气说话。
骆音自认不是个小孩子,她睁大眼睛,纠正骆有良:“我是最棒的。”
“噗!”骆有良被女儿懵懂却十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