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江淮一带寒气尽退,草木亦应时而青。日融江水暖,风和催人眠,难得好光景,连着城中人都带了些怡然的慵懒,便一个个提了马扎,携了春酒,聚在街头巷尾,说些新近发生的大事。
这当中最大的一件,便是淮东路安抚使祝青独女的十五岁生辰。为这一日,祝家提前半月开始准备,酒席大摆十桌,戏班连唱三日,便是祝府之外,也差人设了七天的粥棚。
说着说着,有人感叹:“祝姑娘这生辰,怕是把整个淮东的青年才俊都请去了,也不知祝帅会相中谁做他的女婿。”
闻言,众人都盘算起来,这个说知府的公子,那个说漕司的幼弟,东一个家世,西一个人品,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这时一个货郎路过,听到他们谈话,走过来放下担子,笑道:
“你们错了,我听说祝姑娘自幼习武,还一直在明德书院念书,祝帅养这个女儿,分明是比着修齐治平四个字来的,哪里会随随便便谈婚论嫁。要我说,祝家这个姑娘,十之八九要和父亲一起去军营。”
此语一出,众人先是震惊,继而不再替祝帅选婿,转而说起女子从军之事。
当今圣上甫一登基,便下了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的诏书,同时又在军中专设女营,招收那些受得住沙场磨砺的女子。
因着这两项变动,不少人开始看重女儿,一些大户人家甚至会着重培养女儿,待女儿长大,招一门赘婿来传宗接代。
祝帅身为淮东路安抚使,夫人韩玠又是赫赫有名的皇商,这等地位,家中却只有一个女儿,培养她继承家业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谈到兴处,一辆双驾马车疾驰而来,扬起阵阵烟尘后驶入东街,最终在安抚府角门前停下。
一位头顶金钗的妇人走下马车,门卫看清来人面容,想要通报,却被她抬手阻止:“不必通报,我想给东风一个惊喜。她这几日应付了不少宾客,应该闷得不轻吧。”
“夫人言重了,姑娘天资聪颖又勤勉好学,招待一些宾客而已,如何难得到她?”
“不必给她找补,我的女儿我心里清楚。”
韩玠抿唇一笑,命人从车上搬下两个二尺见方的木箱,自己径直走向女儿祝逢春的小院,果然看到她扎着长辫穿着短打,手握一杆红缨花枪,正舞得虎虎生风
只见她挽个枪花,一枪搠在地上,将落花都荡起许多,而后在缤纷落英中横扫一枪,顺势刺入前方石壁,震得石壁背面布满裂痕。
“好枪法!”
“侥幸而已,我也没想到能刺这么深。”
收回花枪的瞬间,石壁变得四分五裂,祝逢春也被震得退了半步。她稳住身形,这才看到门前立着的锦衣女子,一时又惊又喜,跑过去牵了她的手,道:“母亲!”
韩玠将她拢在怀里,仔细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拉她坐到一旁,吩咐下人端来一碗盐开水,看着她尽数喝下,笑道:“以为你会稳重一些,没想到除了武艺有所长进,旁的都是孩童做派。”
“哪有,这几日你们不在,我按着你当初留下的手记,把生辰宴办得井井有条。”祝逢春眨眨眼,倒了杯酒递给韩玠,“我做得这等大事,母亲该奖励我才是。”
元宵时候,父亲奉命去通州平乱,母亲也有一桩生意须往外地。两人怕误了她的生辰,便留下银钱手记,要她自己操办。
起先她也头痛了一阵,好在有管家帮忙,最后还是按母亲的意思办了下来,账目也分门别类记了半本。
待母亲吃完那杯酒,祝逢春从里屋取来账册和算盘,母亲翻了一遍,道:“算得不错,只是酒水买得略多了些,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我没什么想要的,母亲给我什么,我便喜欢什么。”
“你呀。”
韩玠拍了下手,便有仆人抬着两只箱子进来,打开一看,第一只箱子装着十多套衣物,厚厚一叠风俗志,两对臂甲并两只护心镜。
祝逢春先看臂甲,那臂甲精铁外壳丝绸内衬,既能保护手臂又不影响活动;再看旁边的风俗志,皆是淮东河东一带的记录。
“你从军以后,不免会和当地百姓打交道,了解一些风土人情,或是学几句方言,对你没有坏处。”
“原来是这样,谢谢母亲!”
她把风俗志小心抱起,预备找机会认真研读。这时,耳边响起母亲的笑声:“只知道关心这些,我辛辛苦苦挑的衣服,你却一个眼神都不给。”
“我哪有,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看。”
祝逢春放下风俗志,拎了件衣服出来,还好,是件圆领袍,她常穿的款式之一。
“放心,都是便于打斗的样式,你看花纹和颜色便是,若有不喜欢的,我找人做新的。”
“那便不看了,我相信母亲的眼光,必定都是好看的。”
她胡乱团好衣服,又放回原来的位置,转身去开另一只箱子,里面竟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