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敬仪挎着药箱来到望春山。
闻人翎坐在窗前看书,多年军旅生涯使然,坐姿笔直,一身玄色袍服,因燕居府中,玉簪束发,侧脸冷峻,神情专注。
黎敬仪轻手轻脚走进去,唤他:“将军。”
闻人翎刚服过药,房里还有淡淡的苦涩药味,黎大夫进来,丝丝清香飘了进来,冲淡了药味。
“你来了。”他翻一页书,轻声道,视线仍然落在书页上。
黎敬仪嗯一声:“我来给你诊脉。”
闻人翎放下书,挪到外间来,挽起袖子坐在黎大夫对面,放在软枕上任他诊脉。
黎敬仪一边号脉,一边叫信源打开他的药箱,将其中的几味药丸取出来,几味要用水送服,另几味要用酒送服,一一交代清楚。又问起闻人翎最近的饮食和作息,他的身体,不宜过于劳累。
“看来上次的针灸有一定效果,六个月没有复发了。”黎敬仪慢慢地将软枕叠起来。
闻人翎低头看书。行至今日,他无意生死,生平唯一憾事便是北魏尚未向南梁俯首称臣。
黎敬仪望了他片刻,长叹口气:“过段时间我要去一趟北疆。”
“我听说你刚从那边回来,为何又去?”闻人翎抬眸看他。
老人捻须:“年纪大了就不爱安分,想趁走得动再多走两年。”
“若是为了我的病情,你不必如此奔波。”闻人翎冽冽的嗓音响起。
黎敬仪面上添了点笑容:“我想去就去,倒也不全是为了你。”
“随你,带上玄阳。”闻人翎不咸不淡地说。
淡淡的桂花香气,很轻很柔,漂浮在他笔端。
闻人翎鼻尖微蹙,问:“什么味道?”
黎敬仪没有抬头,淡淡“哦”了句:“新收的徒弟今天打了桂花,做了很多桂花糕。”
闻人翎恍惚片刻。
很久之前,他也做过很多很多桂花糕。
金秋时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闻人翎在院门前停下,小驴累了一天,卧在墙角嚼食,头一歪,啃了一嘴陆小满好不容易养开的药菊。
他低头,从驴车上取出下午挖的一笼螃蟹,思索做法。
螃蟹是寒凉之物,女子不宜多食,小满贪嘴,吃多了又要腹痛。
山中岁月娴静美好,刀光剑影的过往恍如前世。曾经立马沙场的大将军囿于膳房,那双舞刀弄枪的宽厚大手不握刀兵,为心爱的女子掌勺。
他思索着,厚底青鞋踩在落满黄金银杏叶的石阶上。阵阵清风徐来,花香四溢,枯叶萧萧而落。
闻人翎越过藩篱,院子里出现几道女子倩影,荆钗布裙,牵着围裙站在树下追逐簌簌桂花雨。
密密匝匝的桂叶间忽然露出张人脸,细眉如柳叶,双眸含笑,直视着他的眼睛。
“青山。”
女子清亮而柔和的声音传来,像桂花一样香甜。
闻人翎身上不由得一僵,向她点点头,向她晃了下手里的竹篓,声音清淡:“我先去做饭。”
“好吧。”
陆小满嘴角轻扬,眉眼堆砌欢喜。
闻人翎垂眸看着地面上散落的桂花,应了声好,没来由的,心中觉得欢喜。
他到边屋生火做饭,站在窗前切菜,青菜摘段清洗干净,螃蟹擦洗绑好腿脚,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陆小满抱着花树用力摇晃,刹那间,桂花簌簌似春雨。
院子里笑声阵阵。
从窗户望去,他看到无数的花朵落入她的乌鬓里。
她长发乌黑,梳着少女高髻,身着一件水粉色的长裙。夕阳暮色落在她身上像是有声音,沙沙的,由远及近,从云浪起伏的裙裾,到眉间朱砂的花钿,照得整个人明媚晃眼。
入夜,他坐在院中修补渔网,梭子不停地在网洞中穿梭,破损的洞在他手中一点点变小。
院中一丛入药的半边莲,暗影森森,月色柔美,小巧整洁的院落沉浸在朦胧霜华中,陆小满坐在他身畔挑拣不能用的残花。
她将花分成两篮,拉着他的袖子巴巴地问:“这一篮,你明日给我做桂花糕好不好?”
小姑娘眼中倒映着月亮,像在发光。他看了,心里发软,一阵又一阵。
“好。”
“那一篮呢?”他抬眸,目光落在另一篮更加饱满大朵的花上。
“青山,你真傻。”女子轻笑,起身将另一篮倒进簸箕里,摊开,“趁这两天晒干,封进坛子里,等我们成婚了,拿出来做桂花糕招待客人。”
闻人翎呆呆地看着她,她窘得耳根发红,在裙角擦了擦手:“成亲要用的东西多着呢,得慢慢预备了。”
那年秋天,他学会了做桂花糕,酿桂花蜜。
细雨般的风声里,闻人翎别开头,拾起书卷,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