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萸全然不知道正堂上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她从府门前离开,径直回了一枕春雪。
一枕春雪是老夫人亲自着人收拾,预备迎接闻人翧未婚妻的住处,装潢得极尽豪华,楠木雕花的大床,鲛绡纱糊的窗,各种金色的摆件。
一切一切富贵气息扑面而来,沾染在容萸的脸上,让她有初次踏进这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原本放松的筋骨一寸寸紧绷起来。
这才终于觉得和青山重逢这种事情真实了起来,不再是起先在府门前对着他那种浑浑噩噩的飘然感。
现在他不是青山,她也不是杏花村的陆小满。
三年前,青山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躺在杏花村外的河里。
容萸采药归来遇到了他,见他还有一口气便将她带回家中。她日夜照顾,不眠不休守了他三天三夜,把他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
他醒来后,说他无父无母,更无亲友。
容萸见他可怜,便心善收留了他。
他痊愈前,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里的屋檐下,眼神空荡荡地望着远处的春山。
容萸是杏花村赤脚大夫的女儿,幼年时跟着爹爹耳濡目染,也会一些医术。爹爹去世后,她靠采药、看病维持生计。
村里的小混混欺负她是孤女,时常上门骚扰。
青山很厉害,一个人能打十个。
他帮她照顾药圃、打猎、赶走混混,把她照顾得很好。
容萸觉得青山很好,她见过最体贴的男子,比村子里所有的男子都好。
瘸腿李伯提醒她有好男儿一定要把握机会把他留下来,所以那年盛夏,她鼓起勇气问他可愿意娶自己。
他愿意自然最好,她阿爹阿娘去得早,独自生活了很多年,有他的陪伴,她便十分欢喜;若他不愿意也没什么,她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的,只是要少半分圆满罢了。
结果,他犹豫了片刻,应下了这桩婚事。
容萸自是满心欢愉,为了攒齐成婚的缁用,她悄悄进山采药卖钱。
结果等她出山之后,青山不见了。
她最好的玩伴冬至看到他头天晚上钻进了胡女的帐篷,第二天骑着他们的大骆驼跟着胡女一起走了。
容萸知道那些胡人,他们是往西域去的胡商,帐篷就扎在村口的杏花树下。
那些胡女个个生得万种风情,穿的衣服用料极简,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肚皮。
他们在帐篷前生起火堆,扭着腰肢唱歌跳舞,比春日酬神会上的舞姬还要好看。引得很多村民纷纷前去围观。
容萸也去了,她躲在灌木丛后悄悄看她们跳舞,结果被青山,揪着衣领拎回家睡觉。
她不明白,为什么青山不许她看胡女跳舞,自己却跟她们走了。
她打算去找他问个清楚。
容萸决定要北上去寻胡人商队这事,知道的人都极力反对。
冬至说:“他那样的人,一看就是杏花村留不住的人,走都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呢?”
容萸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都要挖根掘底,求个明明白白。冬至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决定。
冬至气急了,告诉她真相:“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娶你,是李伯去求的他。李伯说救命之恩,他就应该娶了你,一生一世庇护你,他才答应的。”
李伯后悔不迭,哭得老泪纵横,说他没想到青山会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
然而容萸是一个性子很倔的人,决定北上之前她犹豫了很久,可一旦下定决心,怎么说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她夜里悄悄锁了门,独自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南梁和北魏正在沭江开战,北上到处都是逃亡的难民,越往北走,局势越乱。
容萸逆着逃难的流民一路向北,寻了将近半年,终于在会梁城找到了之前从杏花村经过的胡人商队。
那个妖娆的胡女还记得她,涂满蔻丹的玉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满不在乎地说:“难为你追这么远来找他,不过你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们渡江的时候遇到北魏袭击,他中了北魏的箭,死了。”
她手指向奔涌的沭河:“他掉进了沭河里,尸骨无存。”
容萸来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青山会说他向她求婚都是李伯逼迫的,他根本不喜欢她;抑或是他有什么苦衷,不得不离开,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死掉。
在杏花村的时候,他那么宽厚伟岸,像一座可以永远依靠的小山。
怎么就死了呢?
那年冬天,容萸心灰意冷,回杏花村的路上不幸染上了寒证,在客栈里烧得人事不省。
客栈老板怕她死了,趁她昏迷不醒将她扔了出去。
然后,她就遇见了诗瑛。
世上最好的诗瑛。
诗瑛治好了她的病,收留她在小岭村生活,教她读书、下棋、弹琴、画画